「我不会让你带走她!」
「你要求心,却不顾後果——她是待死之身,你求心念相通,便是连上了她的死命!人灵不能相容,两人心魂同时破散——你立时暴毙,而她……你渡经锁她的命,不过撑上三日!」
余儿惊呼出声,列忌觞握紧拳,极力自持,每说一宇,黑血泉涌。
「我不会求你,求你便是送她入幽界,她魂魄不全,想转生难如登天!」
「所以你要同她一齐魂飞魄散,什么都不留,就图瞬间的心念相合?」
「不!心有所属,她我不分,魂魄相依,即使我顶尽修度,她仍保有我本命……我身子死绝,她一息尚存,便能再修度,活满她十八命数。」
余儿颤抖起来,列忌觞不去看她,只施念护住她心神。
如此念力,在幽主之前根本是螳臂挡车,但他固执而行。
幽主顿了半晌。
「……心有所属,魂魄相依?这……无例可循,无论人仙灵,均未曾试过。」
「明诫幽诫,只订下有取则必予、欲得必先失之则,天理在平,无积无阙。明主判定我欠明界修度,取走八成,并留下锥印。他已网开一面,立了首例,没有将我强行召回。你呢?你不成全?」
长长一声叹息。
「死到临头,仍是毫无谦卑之气,明幽两界,也没有别人了。你可知你若算错了我,这娃儿可被我打下失魂池,从此无迹可寻?」
「要我在她前面求你,她宁可一死。」
余儿身子剧烈一颤,列忌觞伸手欲扶,一道白光将他手掌隔开,如冰片立在他与她之间。
「不要碰她,你现在可禁不起再一次锥心之痛。」幽主责备。
余儿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光壁,再看向列忌觞,眼中盈满伤痛。
「我不痛。」列忌觞立即道。
幽主再叹。
「如此荒唐的事,要我搅和,还真不知从何下手!明界那老头说一不二的,竟会放你一马,我还能如何?我可没有那种死脾气!不过他再死硬,比起你的决绝,究竟甘拜下风。」
「您……您是幽主大人?」
余儿突然抖著开口了。
列忌觞立即要起身,又被一道白光圈住。
「你不要急,我倒想听她说说。」
「余儿,我不许你做傻事!」列忌觞厉声道。
「你不能迫人求命,这你比谁都明白。」幽主道:「娃儿别理他,你说。」
「余儿!」列忌觞语气更加骇人。
余儿浑身颤抖,勉强忽略列忌觞周身进发的逼人怒气。
她……一定要救他!不论他是否愿意……
他……又何曾问过她是否愿意了?
若早知他会为她受尽煎熬、顶尽修度,还将暴毙而死……她才不会同意!死也不会!
她不知幽主究在何处,听到的话声,如脑中穿音,她只能对著前方开口。
「……幽、幽主大人……」她抖声道。「师父说当时郡主命竭之时,我未曾代死,便不能再死……这、这是真的吗?」
「不错,时辰到了,该绝命的、该补命的、该择命的,应时而发,不得有误。」
「……那……初时我遭锥心之痛,并且每收命时必再痛,便是补命之法?」
「那并未补足,这傻小子以他数百年修度相顶,才足以平天理。」
她低下头去,小手绞破了袖口。
「还有……我後来疼痛日减……也是师父?」
「不错,一痛抵一痛,他将你身上疼痛日渐收入,自己承受,明界那老头子来抓人,被他气得半死,才下了锥印。只要触著你,或太过接近,无论多轻多微,均教他血脉受创、剧痛锥心,比原先更加数倍。」
难怪那时候,她扑上去抱他,竟害得他吐血——
余儿晕眩起来,太多罪疚伤痛,让她难以承受。
如何承受?如何承受他的……用心?
「请幽主指示,余儿该如何能……如何能……」她不知该如何问才是。
「如何能阻止这小子盲目自灭?若他执迷不悟,谁又能奈他何?」
「若我……死呢?」
列忌觞身上的光圈剧震,幽主叹了口气。
「你还是不明白,迟了就是迟了,如今两人心念相合,你死则他死。」
余儿周身发冷,原来……她绝不能死!
「这些全是破了明幽两界的常规,究竟会如何,谁也无法确知。明幽之主,不过是天理的守护者,可不是天理本身。」
「那么……师父说的……身子死绝?」
「那是他想著若非与你同灭,便要抵死相保,有无把握,已不在他计较之中。所谓一厢情愿,莫过於此。」一派不以为然。
列忌觞终於震开光链,一把拉住余儿衣袖,往自己身後带,令她惊呼出声。
「你开口要我留在幽界时,答允了什么,你难道忘了?」
列忌觞质问幽王的语气,丝毫没有敬畏之意。
「我没有忘。你以人之身,修仙之度,行灵之业。只要你在幽界一天,与幽士并行而收命,他们不可择命而收,你却可以。你不想收之命,由其他幽士去收——但我可没有答应你择命而保!」
「我可以择他人之命而收,难道不能择收自己的命?是否保余儿,我并未求你。」
幽主叹息。
「你如此胡来,连我也不能保你,天理终有定夺,你……好自为之!」
列忌觞似是终於缓了口气,拉住余儿袖口的手,却未松分毫。
「不送了!」
余儿只听见一声轻笑,含有无限感慨,随即四周重归寂静。
她一回过神,立刻奋力拉扯袖口。
「师父!请放手!」
列忌觞还未接口,余儿已感到他的怒气向她汹涌而来。
「你还有脸叫我师父?徒儿有如此逆上的吗?」他疾言厉色。「在我之前,由得你说死?就算你不把我当师父看,难道也忘了我是谁?」
方才在幽主之前毫无惧色,现在被列忌觞严斥,她却不住地往後缩,袖口被他拉得快破了。
今日之前,从未见师父动怒过……方才若非生死关头,她早被他吓昏过去。
从前的师父,是无动於衷,是冷淡如水……嘲弄与讥刺,她都习以为常了,但震怒的师父,如火山爆发,令人心神俱裂!
仿佛静水深流千日,忽然直下巨瀑,激流四溅,怕要粉身碎骨!她忽然不识得这样的列忌觞了……
她不但害他陷入死劫,还让他失了一贯的安然,让他暴怒如此!
不知为何,他为她失去平静,是骇她最深之处。
「师、师父……是徒儿不好,师父别再气了!」
师父已深受锥印,这样动气,会有多伤身?会有多疼痛?
余儿抖得声音断续,列忌觞脸色发黑,瞪著她的眼似要将她劈成两段。
「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儿!」
余儿向後踉跄几步,袖口终被撕裂。
「那……那就听、听大人的,我不再是大人的徒儿……」
「你——」
列忌觞忽然向她抓来,她不知自己哪儿来的神速,闪向後方,手腕竟避开了列忌觞的掌握。
「您不能碰我!」她急喊。
两人对峙於庙前,她的身子不断抖颤,小脸却是无比坚决,两手握成拳头,竟是不惜死决的模样。
无论如何,她不该再为他带来痛楚!她满心只有此一念头。
不再当他徒儿……也好……
她原本不配,如今更无脸以师徒相称。早该知道,自己是一条贱命……
「你敢再自贱——」他突然吐出一口黑血。
她不自禁要上前,及时阻住自己。
「您……」她垂下头去不忍再看,下唇咬出血来。「您快去休息,徒……我再去抄经,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