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内力太过刚硬,尚未懂得柔劲,如此硬灌输真气下去,恐怕会造成反效果,让我来吧!」
「是。」慧彦退后几步,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老住持功力比他深厚得多,既然此刻他愿意伸出援手,自己便不用太担心了。
「你出去吧!这女子醒过来后,我想和她单独谈一谈。」
「是。」
慧彦退了出去,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便和六个罚站的小和尚一起在后院等着,不敢先回房入睡。
「慧、慧彦师叔……」
过没多久,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慧彦转过头,见是最靠近自己的一个小和尚在和他说话。
「什么事?」他勉强笑了笑。
虽然这群小家伙做了这等顽皮事,但他性子本就善良,见他们大半夜还要站在后院里受罚,终究不忍对他们摆出一副严肃面孔。
「你……会不会生我们的气?」
「出家人本就不应动气,只是今晚你们这样做实在太过份,再怎么说那虎皮毕竟是人家的东西,怎么可以未经同意就偷了过来,还把它烧了!」
「她哭得很伤心……」另外一个小和尚偷偷说道,声音还有些哽咽。「我听见她一直喊着阿娘、阿娘的,那一定是她阿娘留给她的东西吧?」
「她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慧彦想了一会儿。
「可是她后来为什么又大笑呢?」那小和尚又问。
「对啊,还笑得那么凄厉,听得我寒毛直竖。」有个声音搭腔。
「这……我也不知道,也许等她醒过来后再问清楚吧。」
慧彦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他也不知道山君为何突然大笑起来?大哭他是可以理解,至少那张虎皮对她意义重大,但大笑……还一面笑一面诅咒着自己的父亲?难道这虎妖竟是人妖混血?母亲是妖、父亲是人,两人在一起后生下了她,身为人类的父亲却因为受不了其他人质疑的眼光,而选择离开了她的母亲……那这虎皮莫非是……他摇了摇头,不想再想。
「你们啊!等人家醒来要好好向人家道歉才行。」慧彦摆出严肃面容说道。
他心下也着实恼怒这些小家伙怎能如此乱来?竟把山君最珍爱的虎皮给烧了!山君明明已经答应自己不会再披上虎皮化为虎形危害人间了啊!
刚刚瞧着山君那副失魂落魄的悲戚模样,他竟觉得心里一阵抽痛不已。不是因为他背弃了与山君的誓言,而是那样声竭力尽泪流满面的悲痛,是他第一次目睹。
他从小清心寡欲,不知人世疾苦,此次下山才发现少林寺外的世界复杂难解,七情六欲纠纠缠缠,人心不再清明,所望所闻,皆是自身欲望所及,看不清世事。
是什么样的苦,能让一只深山虎妖在熊熊烈火前哭喊力竭?
是什么样的痛,能让山君在见到虎皮残骸时,悲极反笑,笑得苍凉决绝,惊心动魄。
山君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往?
抬头望明月,黑夜晴朗,仿若刚才之事从未发生过。
「可她是虎妖——」一个小和尚嗫嚅着。
「不管是人是妖,天地万物皆有情,都应该受到尊重,知道吗?」他低头望向那出声的小和尚。
六个人互相看了看,似懂非懂,但既然是慧彦师叔说的话,那就错不了,于是六个人慢慢点了点头。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在后院这一等,竟等上了两个多时辰,直到东方天空蒙蒙亮,老主持这才从女子房里走了出来,一脸疲倦。
慧彦赶忙迎了上去,老住持见了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这女子,不是常人哪!你仍然执意要带她去洛阳吗?」
慧彦只道老住持终于相信女子是虎妖一事,并未作多想,他道:「是的,弟子决心带她去洛阳修行,希望终有得道的一天。」
「得道?得道?」老人笑了笑。「你真不愿意就此放手的话,日后会有更多苦难等着你啊!」
「出家人本就该终生修行,这点苦难算什么?」慧彦丝毫不以为意。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老住持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那姑娘,还好吗?」慧彦问道。
「我已用内力将她之前的旧伤治好,现在只需静养数日,不要再让她情绪有任何动荡,应是不会有大碍了,她原有的功力也能恢复个七、八成。」
「多谢方丈!」慧彦心里升起一股欣喜之情。
老住持只是手一摆,疲倦的眼神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多说什么。
待老住持离开后,慧彦走进房里,见山君已然醒转,她躺在床上,头看向窗外。
她听见慧彦走近的声音,也没有转过头。
「姑娘,你还好吗?」
女子没有回答。慧彦有些困窘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道:
「那群小家伙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们只是以为……」
女子突然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累了,你走吧。」
「姑娘?」
「我不怪他们,烧了就是烧了,救也救不回来,我只怪自己没用,什么东西都守不住,如果不是生为女子之身……」声音愈说愈弱,最后悄没了声息。
慧彦耐心等着,直到听见她细匀的呼吸声,这才知她已睡着了。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山君直睡到下午才缓缓醒转。张开眼,看见慧彦俯在桌上睡着了,宽大的僧衣上流满了口水。
想是他不放心,在这里守了她一夜吧?
她突然心里一酸,眼泪险些掉落下来。
下山一趟,大悲大痛,山下的世界依旧残酷,依旧不留给她喘息的任何空间。
她还能逃多久?
山君又望了一眼慧彦,心想这笨和尚又能守在自己身边多久?
阿娘唯一留给她的遗物被烧了,被她最讨厌的臭和尚给烧了。
她心里应该是怨恨的,不是吗?就像当年她一人躲在深山,因为思念阿娘而流泪时,那种此仇必报的怨恨,不是吗?
可为什么她恨不起来?
山君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无碍,她知自身功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再看看眼前睡得口水四溢的慧彦,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挥掌,这笨和尚便非死即伤,她也算报了烧毁虎皮之仇。
可是她无法恨慧彦,也无法恨那六个小和尚。
为什么会有这种难解的矛盾?
她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也许执着会让人看不清,可一旦执着的对象消逝了,为何人一样还是看不清?
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她慢慢步出房门外,雅静的后院在橘黄色的天空下闪着淡淡的光芒,院子空荡荡的,除了一口水井和一棵菩提树外,空无一物。
踏上坚实的石板地,眼角余光似瞄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她侧过头,看见角落闪过一角灰色僧衣。
「你们还想做什么?我的虎皮都被你们烧掉了,难不成还想剥下我这层人皮去烧吗?」她头回也没回地冷冷说道。
只见那角落里的小家伙迟疑着脚步,不知道该不该踏出。山君没耐心继续耗下去,转身就想回房,那小家伙这才下定了决心冒出来,双手捧着两颗杏子,怯生生地抬到她眼前。
她眉毛一抬,质疑的眼神把那颗小光头瞧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怕我吃了你?」说罢她故意喉间低吼一声,咧嘴露出一颗虎牙,脸露凶光。「我还没吃过这么嫩的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