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请留步,勿为难奴婢。」
「为难?」慧彦不解。
「是。我家夫人交代,要是奴婢不能将师父照料好,并送师父回少林的话,夫人回来将唯奴婢是问。」
「这是你家夫人的旨意?」
「是。」
「那你可否告诉我,你家夫人与山君前往洛阳,所为何事?」
那奴婢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身于依然没有让开的意思。
慧彦见这婢女虽恭敬,但态度颇为强硬,不觉微微皱眉。其时民间佛教盛行,绝大多数的百姓都相当尊敬出家人,言语之间不敢造次,对于师父僧尼们的吩咐向来没有拒绝的胆量。但在隋之前的周武帝曾为巩固政权而毁佛,窦氏出身周皇室贵族一脉,因而对隋文帝兴佛甚为反感,连带地身旁随身奴婢也多少受了点影响,因此这婢女对慧彦虽然恭敬,但还不至于心存畏戒。饶是慧彦天性敦厚,但习惯了一般人对自己的态度,突然遇到一个似乎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小小奴婢,也不自觉地有些微微不悦。
「姑娘请让让。」慧彦好言好语地说道。
「师父请留步养伤可好?何苦为难一个小小婢女?」
「为难?又是为难,到底何处为难?」
「我家夫人已特地交代,如师父执意离去,岂不是与奴婢过不去?人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怎地师父却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他人遭遇?」
「这……这是两件事,岂能混为一谈?」慧彦有些哑口无言。
「如师父仍是执迷不悟,」那婢女抬头露出玩味的笑容。「那我们也只好失礼了。」
她退了下去,慧彦狐疑地看她一眼,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直到他走下楼梯,来到客店外,这才明了婢女此话是何用意——只见客店外三、四十名武兵将这小小地方团团围住,最前头的其中三人手拿长刀,架在掌柜一家人身上。
刀光森亮,底下的人怕得迳自抖个不停,
「住手!你们这是做什么?」慧彦忙道,他本想冲过去救下掌柜一家,但那婢女已经随后跟了他下来,喊住他:「师父请勿冲动,刀剑可不长眼,要是不小心碰了人家一下,割皮见血还不打紧,就怕这些粗男人不知分寸,一时紧张,手上使力大了些,那这后果——」她特意拉长了语调,有些得意地看着慧彦咬唇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恐怕不是师父您能承担的喽!」
「你们怎可以他人性命要胁?」慧彦竟气得一颗光头都红了起来,只差没当场跺脚。
「师父息怒。」那婢女心中暗笑。「谁说我们以他人性命要胁了?只是请掌柜一家子做个担保,让师父您乖乖在这客店待上十天,十天一过,我们就会让掌柜的恢复自由。只是要是这十天内师父您一个不小心不见了,我可不知道这些武兵会不会不小心一刀子就这么——」她伸出一只手,斜斜比出了一个大刀砍下的姿势。
「你们——这是山君的主意吗?」会出这种刁难他伎俩的人,除了那狡猾多计的虎妖外,还会有谁?
「无可奉告。」那婢女侧身让出回往客店的路道:「师父请回。师父现在身上有伤,不宜情绪过度激动,还请师父多多包涵。」语中带着些微讽意。
慧彦望了一眼还在兀自发抖不停的掌柜一家子,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光头,无奈之下,只得回到原来的房间去了。
他在房里踱来走去,实在不明白山君这样做有何意义?他闭上眼,细细回想昨夜情景,似乎句句皆有玄机……
山君的笑、山君的黯然、山君突然幽静下来的侧脸……
为何心中忐忑不安?
他盘腿打坐入定,垂眼观鼻、鼻观心,低低念起——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众生浑噩,自身是否能看透一切?抑或一同随波逐流?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色非永恒,色非实体,但为何自身依旧迷恋于那色相而无法自持?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诸法皆空,人世皆空……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山君……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苦。
心中竟浮现苦。
山君究竟是去了何方?
心中烦躁不安。他心慌无法平静,却又不知为何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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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板渚离宫旁,炀帝龙舟一行船队浩浩荡荡停靠在运河案上,数千艘船只首尾相接,前后长达两百多里,两岸二十万骑兵沿岸护送,戒备森严,马蹄杂沓,旌旗蔽空,好不热闹。岸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皆因皇帝龙舟经过五百里内,各州县都需贡献食膳,只见众人有抬有担,全是山珍海味,佳肴美饯。
当今皇上站在龙舟正殿上,得意洋洋地看着底下忙碌人群,脸上尽是骄矜之态。
离岸边甚远之一山丘上,站着两位女子,一位贵妇模样,身穿墨绿色长裙,外挂一件披风橙色小袖衣。妇人似是受了些风寒,不时以手巾遮口轻咳几声;另一位则是发顶光亮无青丝的尼姑,即使身着宽大缁衣,微风吹拂下仍不时显现曼妙身形。
「哼,好大的排场。」那女尼轻哼一声。
「想想这队伍长达两百多里,现下皇帝龙舟到了这里,最后一艘船才刚离开江都不久呢!」那妇人接着回道。
「事情,可安排妥当了?」女尼问道。
「已安排妥当,妾身之前已托人打点好一切,今晚在岸边会有一年约三十之僧人,手拿三串佛珠,身穿缁衣,但左袖袖口会有撕裂痕迹。公主需上前问:他为何袖口如此?他会回答是被船上鼠辈所咬。公主再问船上何来鼠辈?他便会答道:鼠辈横行,沿着拉船绳索溜了上来,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公主需再问:这老鼠后来怎么了?他会答道:光天化日之下依旧横行,只可惜贫僧手脚不灵活,无法惩治这鼠辈,现只等善捉鼠之人来给这鼠辈一个好教训。等到这时,双方便可确定身分,他会带着公主登上楼船,此后一切由他照应。」
那女尼不是别人,正是削去了满头秀发的山君。
她听窦氏说完点了点头,遥远的眼光落在那不可一世的男人身上。
本是同根生。
她别过头,毅然地跟着窦氏离去了。
这五日来,她削去满头秀发,换上僧装,马不停蹄地随着窦氏一路赶来此地,为的就是能伺机赶上炀帝的船队。
旅途的奔波让她暂时忘却了对慧彦的思念,只有偶尔在夕阳西下时见到倦鸟归巢,她的心便像被什么触动了,总有股浅浅的冲动想要立即回头。
回到慧彦身边。
慧彦,他可好吗?他的伤是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会不会想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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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顺利上了船队。
在楼船上的这几日,山君并未与其他同船的道士僧尼有太多接触,一来她话不多,二来她并不想引人注目,是以她平日都尽量在船舱内休养,不时静听四周人的谈话,藉以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