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没事吧?”
月光下,惟净俊逸的侧脸成漂亮的银白,沾染著怵目惊心的血丝,他喘气,徐缓地 将之抹去,将仅存的精神贯注在苏晴身上。
“她比我还危急,我却已回天乏术,再不要紧了。”
天竫握起手,暗暗抵抗这突来的不甘,虽不甘,又不得不去承认它。
“其实你……也是喜欢她的吧?像她那样喜欢著你。”
他垂下眼,凝然的思绪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好些年前,刚刚认识苏家姊妹的时节。
“大唐的玄奘到天竺取经,他走过的那一段干涸的旅程,佛门中人都要继其步履, 而苏晴,对我而言……她就是一条清泉流贯我的丝路。”
她是惟净的清泉,是他生命的源头。
于是天竫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对他训斥:“那么你就好好活著!为了苏晴,你 给我活下去!如果你死了,那丫头不知道会有多伤心,你听见了吗?与其看到她难过得 要命,我宁愿你这和尚好好活著吃斋念佛!”
惟净豁然笑了笑,说:“小王爷,没有我,苏晴还有你。”
因为了无牵挂,他安然地走了。
惟净的葬礼在灵隐寺简单举行。女客止步的关系,苏晴无法参与火化过程,只能待 在附近小山上观望灵隐寺方向,看著一缕黑烟缓缓伸入天际。她深深呼吸,在草地上坐 了下来。
“惟净大哥……”
苏醒的那一刻,发现惟净正趴在床头边,低温的手指不加丝毫力气地放在她脉搏上 ,那么安详的睡容,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以为他只是睡了,而惟净却从此 不再醒来。
天竫远远地望,苏晴面对天空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显得特别孤独,像是跟不上队伍的 小野雁。无可否认,她的形单影只是他造成的,明明知道惟净的身体不堪负荷,他硬是 把垂危的苏晴带到他面前;现在苏晴痊愈,惟净却死了。
“惟净大哥有病在身啊!为什么还让他医我呢?他死了……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
或许苏晴会那么责怪他,或许她这辈子再不会同他说话,不管如何,这一次天竫都 有了心理准备。
“苏晴。”
她回过头,明媚的眸子闪烁著他无法解读的光亮。惟净死了,他不能视而不见。
“我醒来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她顿了顿,任千万发丝在身边逐风飞舞。 “你在躲我?”
“我不想太刺激你,等你好些了,才过来。”
“刺激?”带著些迷蒙的神情似笑非笑。“为什么?”
该死!他还是说不出来,话硬生生哽在咽喉里,先前所鼓起的勇气竟都烟消云散了 。
“谢谢。”那声音犹如银铃般飘扬过他忐忑不安的心海。“你真的把我带回临安来 了,我原以为……要客死异乡了呢。”
“谢谢?”他不懂为什么她能如此谈笑风生。“这是你要对我说的吗?”
“那……非常谢谢你?”
“苏晴,惟净死了。”
再也按捺不住这样的暧昧不明,他迳自朝她走近,好看清蓦然而生的落寞。
“他说,我与天命为敌,行不通的。可我只是……想让惟净大哥活下去,结果…… 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就走了。天竫,这是处罚吗?”
“惟净临终之前有话要我转告你。”
“咦?”
“那天在菩提树下,你问了他一句话,他的回答是:不能。”
苏晴杏眼圆睁地愣住,比起惟净的死,这回答似乎更令她伤楚。
“惟净还说,他也常常这么问著自己。”天竫注视著她几乎快哭出来的脸庞,轻问 :“菩提树下你问了什么,苏晴?”
“我不能喜欢你吗?”
抵挡不了这缕温柔的风送来的回忆,她轻轻合上眼,将额头靠在天竫的胸膛。“一 个傻问题,折腾了惟净大哥,也折腾了自己。”
她还是哭了,哭得厉害,天竫不懂苏晴的眼泪为何而掉,却对她的贴近受宠若惊。
“别难过啊……”
“我一直忍著,我想,如果你在就好了;你在,我才可以放声大哭,可你偏偏躲著 我。不在你身边,我怕我一哭就会崩溃,惟净大哥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在,好吗……”或许……“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说清楚,我不懂。”
“在战区的那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不停地自问,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去见你?直 到那天你问我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我才知道我……”
她羞涩支吾的当儿,第三者的声音打断了一切,天竫从紧张的怦悸中回神,然后不 满地搜寻来者。
“竫儿,你已经回临安啦?”
王妃由马车的帘幕中探出头,对儿子的归来很是惊讶,紧接著粼粼蹦蹦跳跳地跑到 他俩跟前。
“哥哥!你怎么也不回府里?爹找你找得急呢!”
苏晴对微笑的王妃颔首,注意到后方还有一辆车,难道里头坐的是懿王爷?
“有什事等我回去再说吧。”这些程咬金怎还不快走?
“你别急著摆脱我们,”王妃知子莫若母地睨他一眼,“你爹要找你的“事”,这 会儿正跟咱们在一块儿呢。”
见到哥哥一头雾水的滑稽模样,粼粼双手往后一摆,神秘兮兮冲著他笑:“爹说哥 哥也老大不小,该把人家娶进门了。”
天竫与苏晴敏感地对望,无端招惹出一丝尴尬。
“你干嘛……往我这儿看呀?”
“啰……啰嗦,看一下会死啊?”
粼粼瞧见两人再度不说话,赶忙摇手澄清:“哥哥!可别想歪了,我指的是你指腹 为婚的未婚妻,你忘了吗?你还有个未婚妻呢。”
“啊?什么?”
天外飞来一笔的消息令他迅速掉头,苏晴先是怔著,后来狐疑地盯视他情急的脸。 王妃颦眉叹气,不得不向他确认一次:“竫儿,你该不会真的忘了吧?”
“什么忘不忘的!我哪来的未婚妻!”他向家人抗议,还不忘转向苏晴解释:“别 听他们胡说,我从来不知道这回事,就算有,也是他们背著我干的好事。”
“你不知道?”苏晴看起来更加困惑。
粼粼心里不服气,从后面车子里拉出一位少女,挣拗一番后终于把她顺利带到天竫 面前。
“哪!红玉姊姊,她今儿个到府里拜访我们。”
穿著体面的少女神韵和苏云有几分相似,娴静婉约,倒多了些贵气。当她怯生生抬 起标致的鹅蛋脸时,天竫恍然大悟地大叫一声:“你……你是红玉?在咱们府里寄住过 两个月的红玉?”
她害羞不语,由王妃出面指正失态的儿子:“可不就是她了,而且红玉跟咱们一起 住过两年,不是两个月,瞧你这记性。”
苏晴安安静静打量华服少女,一派的高尚温雅,原来天竫早就认识这个人,原来。
“王妃,粼粼,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苏晴打过招呼后转身要走,天竫连忙追上去拉住她:“喂!等等啊……”
她回身抽开自己的手,昂高螓首,凌厉地迎著他笑:“不错嘛!原来你没那么笨, 演技好,话又说得漂亮,我差点让你给唬住了。”
“我说过我要娶的人是你,你还相信她们的话?!”
“指腹为婚的事,若说你被蒙在鼓里,这我相信,可你不也认识那位红玉姑娘吗? 连跟人家订了亲都忘得一干二净,你想骗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