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垂死的人般无助。希文此时说什么皆不宜,便继续保持沉默。
“我尽力了。”嘉修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是无能,既不能为蓝家,为自己生个后 ,我用尽一切心力不辜负他的期望。但是担子太重……”他眼光终于瞥向桌上山一般的 档案。“我原以为可以静悄悄的解决,总有一天,能把丢了的再买回来,谁知道洞越漏 越大。”
“怎么开始的呢?”希文平和地问。
“我原先也不大清楚。”嘉修将交叠的腿换个姿势,“最近这一个多礼拜,我想了 一下。老家伙以前作风强悍,几乎是不择手段,多少得罪了一些人,树立了些在暗中的 敌人。”
希文听不出重点和关联处,便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这是个有计画的并吞。”希文坐直了起来。“仔细回想,从一开始,不管 这人是谁,也或者不止一个人,总之,对方摸清整个蓝氏的生意网路命脉,也很清楚我 不懂得掌控的弱点,一步一步地窃掠了蓝氏几个主要定点,再趁我措手不及,乘虚而入 。”
他也许愚庸,却很诚实。是个教人痛心的结论,不过对希文目前的茫无头绪的追踪 帮助很大。
“对方是谁?”
“我不知道。”嘉修的声音弱不可闻,无措的双手握在一起。
“总有个名字,或是个财团?”
“一个财团吧,我想。他们有个代表,这人透过台协商会里的一个对外贸易主管和 我们谈交易,我没有和他正面接触过。”
如果坐在他对面的不是蓝季卿的儿子,尽管他较自己年长,辈分亦长一级,希文斥 责的话便要出口了。怎能如此胡涂呢?
“对方开的价很高,”嘉修目光低了下去。“我一心想救急,没考虑别的。”
“那些钱帐上都没记录。”
“一拿到就用掉了,都用在蓝氏企业里。”他急忙补充,仿佛忘了他是蓝氏的少东 ,把希文反当成了老板。“没想到这个洞补完,那边又教人挖了个坑。我最近才开始怀 疑,挖蓝氏和买蓝氏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早点反应,也许情况不致如此糟。但此刻说这话无益。
希文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蓝叔,省掉我很多力气。现在我追查的范围 可以缩小了。”
“我这几天在找台协商会那个仲介人。”嘉修告诉他,赎罪的语气。“也许可以问 出个名字。他出国了,还要一个星期才会回来。”
希文又点点头。他可以要蓝嘉修把这个仲介人的名字和电话给他,他来查会比嘉修 快。但这是嘉修尽他的责任的时候。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希文。”他的眼神由衷,表情是卸了重担的松弛。
希文就怕这个。“我是要报答季老当年的恩情。蓝氏还是蓝家的,这位子,”他轻 拍座椅扶手。“太大了。我这样的体位,坐上去会重心不稳的。”
“我要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嘉修微微一笑。“不过你也就快是我的半子了 ,意思一样。”
这件事,希文此刻还不便说得太多。他是个重然诺的人,他答应了蓝(王玉),不能 背信。
“蓝叔,您该是过来人,一定了解未必儿子就定然是要负责传承继业的人。也未必 儿子才值得得到关心和注意力。蓝(王玉)是您的女儿,她需要您的关爱。她承受的压力 应不比您少,比您轻。”
嘉修半晌不语。“我不是不关心她。”他艰难地说,“是无从关心起。她爷爷把她 当个男孩来训练,她的一切都由她爷爷安排好了,我没有插手的余地。”
“我也许不该说这话,蓝叔,但是您觉得季老像安排您的生活、事业、婚姻,一样 的去排定蓝(王玉),公平吗?”
事实上,以蓝嘉修遇事第一反应便是逃避的个性,希文想他说了也是白说。
果然蓝嘉修站了起来,掠下这个话题。“太晚了,希文,你也该回去休息了。”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唔……别让老家伙知道我今晚跟你说的这些事。”
希文无声地叹一口气。“如果您有新消息,麻烦让我知道。”
在这种当口他自然不会拿公事去让还躺在病床上的蓝季卿烦心,不过希文第二天和 尹仲桐提了一下。
“我知道这件事。”他立刻告诉希文,“蓝先生派去代表公司和对方会谈的,是蓝 氏财务部经理,原来很受老爷子器重的老员工。”
“原来?”
“他走了。他觉得背著董事长出卖公司,等于出卖了董事长对他的信赖。我想这也 是蓝先生指派他去出面的原因。蓝先生料定他不会去向董事长报告。”
“因为他对公司的忠诚,他自当遵蓝叔的指令做事,然而那样做又违背了季老。任务完成之后,他良心不安,就辞职了。”
“正是。”
“我想他提辞呈时,蓝叔并没有留他。”
尽管希文用的是肯定语气,并非疑问,仲桐依然回答,“没有。不过林经理临走前 约我吃饭,把他所知道的告诉了我。”
希文沉吟地点头。“你有林经理的地址吗?”
他当天晚上便去拜访了这位前蓝氏财务经理。单就他无法昧著良心继续在蓝氏留任 这事看,未见他之前,希文已对这人的诚实、自爱、自重留下可敬印象。见了面之后, 他的坦诚和知无不言,更教希文感激万分。
“对方代表是个外国人,”他告诉希文,“可是说得一口标准国语。很有礼貌,十 足绅士派头。台协那人介绍他是英国来的。挺年轻,长相挺俊,高高大大的,金黄色头 发,他有个中文姓名,叫戴洛。”
***
看见走进店门的客人竟是蓝(王玉),安若暗暗吃了一惊。依然带著亲切的微笑,她 走向她们。
“蓝小姐,真没想到。”
“你是──”蓝(王玉)记得她的脸,敲了一会儿脑袋,才想起她的名字。“牧安若 。牧小姐,对吗?”
“叫我安若就好。”安若朝她的同伴一颔首。“欢迎光临。”
“原来你在这开店啊!”蓝(王玉)很高兴。
“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我只是店员。”
“店主是老板娘吧?”朴枫不高兴被冷落,倨傲地扬著下巴。“请她出来给我们介 绍几套像样的衣服。”
“老板娘不在。”安若口气淡然、礼貌。“两位需要找适合哪种场合的衣裳呢?”
“老板不在,我们改天再来。”朴枫转身就走,认定蓝(王玉)会乖乖跟著。
但蓝(王玉)待著没动。“既然来了,就看看嘛。”她对安若愉快地笑著。“真高兴 又见到你。你怎么没打电话给我呢?”
“对不起,我一直很忙。”安若还是一样的语气。
那天她太震惊了,没有留意蓝(王玉)的情人,看她这个同伴的霸气模样,想必就是 她了。观察她刚刚的举止,显然蓝(王玉)平时对她言听计从。而她一下子就表露出来的 对蓝(王玉)的专制,和她态度的骄蛮,令安若十分反感。
安若并不想在这见到蓝(王玉),不论现在或以后,尤其她又和希文交往了起来。但 她不明所以地想帮蓝(王玉)甩掉她明显地不乐意待在这的女伴。
“想看什么?”安若问蓝(王玉)。“外出服?便装?还是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