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几天没来找她了,不过电话总要打上好几次,除了她离开“欧梵”,去酒店“ 上班”时。她不肯告诉他在那边如何联络她,理由是那边不若在“欧梵”这么自由方便 。事实上,她是需要些时间完全单独地做些她该做的事。他的电话绝对会是干扰,她也 怕他去找她。
“我在公司。真想见你,可是最近事情太多。我能设法走开一点点时间时,你又不 让我找你。”
他的抱怨加深了她甜蜜的笑容。“我们都有必须做的工作,就等你忙过这阵子再说 吧。”
“怕要忙上好一阵子呢!你就这么狠心?你不想我吗?”
她从来不回答这种问题。不过她今天心软了。她是想他,她不能否认,尽管她仍徘 徊在矛盾和迷惘中。
“我今天酒店那边可以提早下班。你会有空吗?”
“我不知道,安若。真的。”他的声音十分苦恼和愁闷。“我需要见你,需要看 到你。你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吗?”
“你说,”涨满胸臆的情意是从哪来的呢?它磨蚀了她的斗志。近日来,当她继续 推动她的报复行动,连戴洛都说,她的步伐慢下来了。她每每和自己抗争,挣扎,但只 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她的意识里除了他,其他都不再存在。
“你一空就给我电话,我想办法飞也要飞去见你一面,哪怕是十分钟,十秒钟也好 。”
“好,”她柔声答应。“我会打给你。”
“太好了,安若。那我就等你电话了。”
“好。”
“我爱你!别让我等太久,我得去忙了。回头见!”
安若执著话筒,里面只余嗡嗡声,但他说的那三个字在里面缭绕著不曾消失般,穿 进她的耳膜。
好美,好美的感觉。美得像梦一样。她忽然想哭,胸腔涌塞了浓得化不开的感情, 那是爱,和快乐。满得几乎要爆开。除了她的养父母、牧师夫妇和狄兰德夫妇,没有人 给过她如此强烈的感受。
但那是不同的。养父母给她的是亲情,她到死都感念、感激他们。然而她生命中最 深刻、深挚的爱,仍是来自她亲生母亲;为她饱受凌辱,吃尽苦的母亲;为她被折磨至 死,仍拚命保护她的妈妈。
而希文。他的爱是那么地教她惊又惶,喜又惧。他爱她,因为她是她,也因为她不 是她。在他面前的她,才是生命最原始的她,然而她仍旧戴著不容任何人窥见的面具。
她颤抖著手放下听筒。这不是欺骗,感情上,她没有欺骗他。只是她现在还不能为 自己而活,她的使命完成那天,她自然会向他托出实情。他会谅解的,她希望他会,相 信他会,他是那么个善体人意的人。
楼上,惠卿的表情变得和她哥哥一样凝重。
“为什么闹得这么僵呢?”她叹一口气。“我一直不是很喜欢朴枫,她看起来就像 任性的人,你是一个钉子一个坑的个性,怎么可能合得来?可是你们相爱,妈和我都不 便说什么。闹到离婚,我们也不好置一词,毕竟是你们之间的事。可是你打人,就有点 说不过去了。”
“我是冲动了点。”仲桐摇摇头。“她口不择言,我太累,没用大脑思考。婚姻失 败,我的责任居多。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小荃的保母身体不好,不能带她了。我忙,没空另找合适的人。好不好你帮我跟妈说一声,请她帮我照顾小荃一阵子?”
“妈求之不得呢!可是你要知道,”惠卿警告道,“孩子带回去,照你的工作情形 ,一阵子不会是短时期。到时候她们祖孙相处得感情好了,你要再带走,妈会受不了, 孩子也会不习惯的。”
仲桐默不作声。
“大人争吵到翻脸,最无辜可怜的就是孩子。让她有个地方安安定定住著,还有人 爱她,陪著她,或多或少,可以补偿父母不合对她造成的伤害。可是你若只顾虑自己一 时方便与否,让她觉得被当成皮球,她六岁了,不会不懂什么教难过,伤心。你要送她 去妈那,我绝对赞成,妈会疼死她。但后果你要好好想想。”
仲桐食指和中指拧著额头,考虑良久,而后放下手,下了决心。“先送她回去,这 边的事情一了,我也回去。”他抿一下嘴。“一事无成就一事无成吧,回去随便做个小 生意也好。我不是在大都市求生活的料。”
“你想清楚就好。”惠卿斜脸看著他。“决定了?”
“决定了。”
“你这么忙,怎么送小荃呢?”惠卿想了想。“我好久没回去了。我和安若商量一 下,如果她酒店那边可以排几天假,店麻烦她照料,我替你带小荃回家好了。”
仲桐吐一大口气。“能这样,就更好了。”他歉然苦笑。“我也的确走不开。大老 板病倒了,公司里一团糟。”
“你到底在哪上班啊?光听你说忙忙忙,什么公司让个员工忙了几年还怕个没完? ”
“以前没告诉你,是怕自己才干不够,万一待不久就要走人太丢脸,现在是自己出 了楼子,更不能告诉你了。”
惠卿抓住他的手。“哥,你说什么呀!你出什么麻烦了?难道……”
“别瞎猜,”他拍拍她。“你了解你哥哥的,安安分分的日子都过得笨笨拙拙的, 绝对做不出违法的事情来的。”
惠卿松一口气,可是还是不放心。“那你说什么楼子?”
“是公司出了状况,我也要负点责任。”他长叹,“但愿能熬过去,否则要是倒闭 ,我就太对不起总裁初提拔之恩了。”
“哥,不要卖关子了。我是你亲妹妹呢!哪有在什么地方工作都不能告诉我的道理 ?我带小荃回去,妈问起,你教我怎么替你说话?”
他又一声长叹。“我在蓝氏。不过只怕要跟它同归于尽了。”
“蓝氏!”惠卿吓一跳。“蓝氏那么大的企业,你胡说什么呀!”
安若走到楼梯中途,正好听到他们最后的对话,她悄悄端著茶盘退下楼来。首次想到一个她以前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她可以整垮蓝氏,但在蓝氏的员工怎么办?
***
她这个问题向戴洛提出来时,戴洛瞪著她半晌。
“Ann,我亲爱的,你的赌注越下越大了。”
他们在她几天前租下来的房子的客厅里。她是连家一起租的除了卧室里的床,安若 没动其他家具。这里对她而言只是临时居所。
她就住在蓝(王玉)和她情人幽会地点的楼下。她原属意对面那栋但希文提过那是他 朋友的房子。她不知道他为何找房子,若是他要住,屋主是他认识的人,她自然不可能 后来居上。在这边也好,离蓝(王玉)近些。希文要是确实要住对面,一样很近。
“怎么说?”安若反问。
“显而易闻哪。”他们现在说的是国语。这是她的原则和习惯,戴洛已然谙悉。私底下时,安若必用她的母语,出现公共场合,她说的便是英语,也算她半个母语。
“我洗耳恭听,大分析家。”
“你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但费了这么久的功夫,你不会功亏一篑,半途而废,因此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蓝氏整个买下来,保留原有的员工,让他们都继续待在原处,方不 致造成失业荒。”
“这事要从长计议。”安若不置可否。“凭我们这几年投资的回收加利润,买下眼 前的蓝氏,不是很大的问题,可是我不要一次撒网,会打草惊蛇。这要一步一步来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