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商榷”的和缓口气,教在紧迫的一段沉默中全部屏住呼吸的其他家人,意外 地张大了眼睛。
“我不是不愿意让蓝(王玉)婚后还常和家人一起,”希文慢条斯理说明,“但是, 新婚燕尔嘛,我们希望有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窝。等过一阵子,小窝开始太小了,我们 会搬回来。”
笑容再度回到蓝季卿脸上,笑开了他眼旁、嘴角的皱纹。“好,说得有道理。等你 们人口多了,回来住才热闹。好,好极了。”
蓝季卿深厚的笑声震开了其他人随空气涨缩紧张了半天的脸。只有蓝柯静芝,一手 不停地捻著佛珠,两眼神情不变地看著蓝(王玉)。
奶奶不可能知道任何事。她一天到晚在家,大门也不出去一步。重要的是她再用不 著担心爷爷老盯著她不放了。
大事底定,蓝嘉修夫妇像只是来观剧般,戏散了,他们义务已了。蓝嘉修托言公司 有事,匆匆走了。他太太向公婆告个退,上楼回房去了。蓝柯静芝站起来。
“(王玉)儿,跟奶奶来,我有样东西给你。”
蓝(王玉)不想去,奶奶的眼神教她心头七上八下,可是她在家里从来只有凡事顺从的分,尽管奶奶从没有对她大声说过话,她还是不敢违逆地跟著去了,留下希文和蓝季卿商量婚期。
“季老──”
“还季老哪。该改口了,小伙子。”
蓝(王玉)没听到希文有没有马上改口叫爷爷,她和奶奶转进了厨房走廊旁边后面的 穿道。望著奶奶微偻的背影,她第一次发现奶奶已经这么老了。她的步履缓而轻,有气 没力似的,蓝(王玉)有股冲动想去挽著她,但是她和家里任何人都没有过亲爱或亲密的 举动。她不敢。
进了奶奶房间,看见简朴的家具和一张单人床,蓝(王玉)吓了一跳。她不知道爷爷 和奶奶分房睡,更没想到奶奶的卧室像个和这豪华的巨宅毫不相关的素修人待的简室。
奶奶由一个放在墙角的骨董级木箱里,拿出一个小方盒,坐到床侧,拍拍床边。
“来,坐下。”
蓝(王玉)依言坐下来。
“这是祖姥姥以前留下的。”奶奶打开褐色四方木盒,露出躺在黄丝绢上的一块青 玉麒麟。“本来该传给长子,但是…”奶奶用指尖拂过玉的表面。“我现在把它给你, 你要传给你的儿子,交代他世代传下去。”
蓝(王玉)不敢接。“我不能要,奶奶。您…还是给爸爸吧。”
奶奶又用洞彻的眼神看著她。“希文是个好孩子。他帮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 辈子。真嫁给了他,好好儿的过日子,可别再胡里胡涂地。”
蓝(王玉)吞咽一下。“奶奶,您说什么啊?”
“奶奶年纪大了,可是眼不盲,耳不聋,心里也雪亮。”蓝柯静芝轻轻一叹。“总之,有孽也有缘。是孽是缘,全在一念之间。”她将玉连盒放进蓝(王玉)手中 。“去吧,我要诵课了。”
蓝(王玉)走出来,木盒拿在手里,像个沉甸甸的重担。
第四章
照著红贴条上抄来的地址,安若核对一下门牌号码,是这栋大楼没错。她刚才一路 寻巷寻号,现在找到了,才有闲情环视一下周遭环境。这是个高级住宅区,一楼住户家 家院墙高高围起,不过倒是每家院中都红红绿绿的老树满庭。二楼以上是典型的都市现 代化景观──所有窗户紧闭且扇扇戴著钢条面罩。安静是安静,但安若不喜欢闭镇的感觉。
不是她心目中想要的居住环境,不过既然来了,看看无妨。她举手抹一下额角的汗 ,走进大厦,朝服务台后的管理员露出微笑。
“请问这儿九楼有房子出租是吗?”
管理员站出来,上下打量她的白棉翻领恤衫,淡蓝牛仔裤,运动鞋。“你一个人住?”
“是啊。”
管理员摇摇手。“太大啦!五十几坪哪。你还是个学生吧?租金很贵的哟!”
“不是的,”安若笑。“我就是想找大一点的房子。我可以看看吗?”
“你真要看?”
“嗯。麻烦你。”
管理员满面狐疑地拿了钥匙,领她坐电梯上楼,开了白色铁门和柚木门,他让她自 己进去。
“看完出来记得替我把门关好啊。”叮咛后,他下去了。
许是因为没有家具,看起来空空荡荡地,果然很宽大的感觉。天花板很高。安若喜 欢的另一点是窗户很多。每个房间都有窗,都可以放进充足的光线。两套卫浴设备,主 卧房很大,两间客房各在主卧房出来左右对面。厨房很宽敞,还有个后阳台,可惜面对 的是另一栋住宅大楼。
安若转身正要离开阳台,闪过眼角的一些影像,使她为求证地又转过去。面向她站 立的阳台的,是对面那栋楼同一层住家的客厅。吸引住她视线的,是坐在沙发上的两个 女人。
两个都在哭,拥抱在一起。她停在那看,因为其中一人,安若认出来是蓝(王玉 )。然后她留意到两个女人的一些小动作。
亲匿的小动作。更精确一点说,是情侣间的亲密小动作。不是两个伤心的女性好友 互相安慰,较像口角后的爱侣谈和,又似谈不拢。一个不依,一个哄著。
蓝(王玉)是不依的那个。她的伴将她拥著,抱著,嘴唇贴著蓝(王玉)耳际,似低语 似亲吻。
是亲吻。蓝(王玉)本来余愠未消地推她的伴,当亲吻由耳朵移到脸颊,熨上她的唇 ,她本就不很真心推著的手,环过来抱住她的伴。她的伴的手则温柔地开始滑过蓝(王 玉)的大腿,向上爱抚。
安若看不下去了,惊喘地回到室内。要甩掉亲眼所见的景象般,逃也似的,等不及 电梯上来,一口气从太平门出口直奔下楼。
幸好管理员不在楼下。安若想起来她忘了照管理员交代的,把门带上。不过反正屋 子是空的,应该无妨。她不想再上去。
室外阳光和暖,她稍早走一会儿路还出汗,此刻却浑身发冷。安若在太阳底下站了 好久,等她的冷静回来。
她全身发抖,震惊,不敢置信,和害怕。女人的手抚摸蓝(王玉)的动作,令安若记起另一只龌龊的手摸她的可怖感觉。那感觉将她拉扯进一个黑色漩涡……椎心刺骨的痛……血,她在流血……
“牧小姐。”有人抓住她的双肩扶著她。“牧小姐……安若,你没事吧?安若…… ”
她眨了几下眼睛,眼前恢复光明后,一张焦灼的脸映入视线中。
“费先生。”她出声,声音微不可闻。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送你去医院。”
“不。”她抬一手,摇一摇。“我只是……忽然头晕。”
“你脸色好苍白。”希文环住她的肩。“前面转角有个茶艺亭,我们去坐坐。”
他的手的碰触隔了一会儿才进入她意识,安若身体一僵。希文对身体语言何其敏锐 !他立刻察觉,并收回他的手。
坐在茶艺亭内古雅的临窗座中,点了茶,希文注视对面神情已恢复常态,脸上仍无 血色的安若。
“真巧,”安若先若无其事地开口。“又遇见你了。”
她眼底仓皇犹在,嘴角已含笑。“发生什么事了?”希文问。“你刚才像是受了很 大的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