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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下来之时,已经离开了皇都。蝶羽回想著自己的所作所为,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我背叛了雪契……不,其实这等于是背叛了国家。目光落在一旁的潋滟身上,后者正 因为旅途的颠簸急促而痛苦不堪。为了顺利逃走,蝶羽找到了一辆马车;只是简单的木 板拼装,对旅途上的震动全无办法。又因为那位少主急于逃离雪契的掌控,犹如惊弓之 鸟,一路鞭策马匹,全不让潋滟有点喘息机会。就连费文来劝都不愿听从,五个侍臣只 好驱马跟随,直到天亮离开了皇都,而少年也累了为止。一行人在郊外树林里休息,潋 滟一路痛苦地护著她的孩子,总算马车停了,立即沉沉睡去。
蝶羽默默看著她,说不出心中的感觉。这是让雪契心动的女人,而她也是为此背离 了雪契……她却不恨她。或著……说不恨是假前,但是她却不愿意看到潋滟因此受伤或 出什么意外。为什么呢?蝶羽默思一会,苦笑。
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来就不是雪契的什么人之故吧……雪契从没给过她任何幻想 ,连同情也无。无论是在她献身之前或之后——以女子之身进入军队,她所吃的苦、所 要背负的责任丝毫不少于男子。收留她的皇太子对她全无优待,他的部属该受哪些训练 她就得受哪些训练,她也一直觉得这样最好,纵使因为体力不支几度晕倒,她也从没抱 怨或是想试著要求雪契减轻她的负担。
献身之后……呵呵……蝶羽轻轻捂著脸,大概就是因为她献身了,才明确地知道, 自己在皇太子心目中永远都只是个下属而已。没有任何温存的……当天一亮,雪契冷峻 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那是他对失去处女的她说的第一句话:﹃正午出征,迟者斩。﹄ 雪契大概是谁都不爱的,除了照顾他长大的舅父及姑母,还有情比兄弟一般的卫廷之外 ,谁都无法得到他的关心。如果一直都是如此,她也不会选了这样的路……潋滟……她 看著皇子妃,明白了自己的心情——潋滟,我多么地羡慕你。但是又多么地佩服你…… 因为你是他所爱的,得到他的爱是多么不易,她比谁都清楚……因此她放弃了——放弃 了追逐他,却无法放弃自己的心。多么可悲的自己啊……马车的后蓬被撩起,蝶羽立即 仗剑;费文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带点担忧地看著她身后的潋滟:“皇子妃情况如何? ”
“哼。”蝶羽轻蔑一笑,“怎不去问你们的少主是怎么驾车的?”
费文无言地看看身后紧抓著侍臣的手才能睡著的少主,内疚地低头:“少主受到惊 吓,难免克制不住……”
蝶羽瞥了潋滟一眼,七个月的身孕绝对承受不了长途旅行,她的目的可说是已经达 成,没必要再带著潋滟;放下剑,她看著费文:“你似乎是个明理的人。现在已经逃离 皇都,该放皇子妃离开了吧?带著她是个相当的累赘,这点想必你很清楚,而且带著她 ,皇太子绝对会紧追不舍,不管你们逃到哪里去都没用。”
“……”费文沉默半晌:“你是皇太子手下第一将军,何以突然倒戈帮助我们?”
“那是我私人的问题。”
“嗯……很抱歉我们无法轻易相信你。”费文简洁地:“但是皇子妃不能离开,因 此……”
蝶羽冷笑起来,“你们想赶我走?不行。皇子妃是我带离的,她的安全我有一份责 任,如果你们不愿意放她走,我也得知道你们要带她到哪去。”费文面色一凝,蝶羽立 即接著说:“就算你们有五个人,想平安无事地从我手中夺走皇子妃也是不可能的。生 死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但是目前的情况却不容许你们受伤,你们自己斟酌吧。”
费文低头想了一下,走回同伴那里经过一番商议,终于走了回来,“明白了。
我们只好暂时相信你。皇子妃最终将交代给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到那时……”
“放心。”蝶羽敛眉,“我没兴趣跟著你们那个软弱无能的少主。”
费文一瞪眼,却又无奈地叹了一声。转身走回同伴身边。
短暂陷入深睡,听见费文的声音时,潋滟还是醒了过来。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还不如 心中的压力,可是听完费文和蝶羽的对话,她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蝶羽回头看著她的神情平静淡然,“抱歉了,你好像还不能走。”
潋滟摇头,“我不懂……”
你不懂吗?那就不要懂吧。蝶羽看著她,突地笑了,“他们还想拿你当护身符吧… …雪契为了你——腹中的小孩,怎样也会追来;可是也怎样都不敢伤害他们的。这么说 的话,雪契等于是在保护他们一样,他们当然不会轻易放你走。”
不断地强调雪契只要潋滟腹中块肉是她最后的坏心眼;蝶羽别过脸去暗暗地嘲弄著 自己,“放心吧,即使我已经背叛雪契,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潋滟垂下头去,孩子正在她体内翻转——宛如正在颤抖、在哭泣……不要怕,不要 怕,宝宝。妈妈不是纤弱的贵族公主,是珍珠海之民;海民的妇人即使怀孕依然在田里 工作,纵然大腹便便也不畏风雨。你一定能平安出生……妈妈一定要让你平安出生!
咬紧牙关,潋滟抬眼,声音平静:“谢谢你,蝶羽。不过,既然他们无论如何不放 我走,能不能请他们听我的请求?我需要柔软的毯子减轻车身震动,如果我在半途流产 或是孩子提早出生,对他们也是麻烦吧?”
蝶羽讶然注视著她,半晌不发一语便掀开车蓬将费文叫来转答了潋滟的要求。
费文似乎也相当惊讶于潋滟的冷静,很快地便将自己身上的外衣及他们所携带的软 毡全交给了潋滟。那个少年也醒了,睡眠似乎让他冷静许多,跟著费文走过来,看到蝶 羽时还有点畏缩,可是有费文等人在身边,他胆子大多了。看著车内静静折叠软毡好将 之铺在身下的潋滟,他嗫嚅著不知要说什么。
潋滟反而先看见了他,对他温柔地笑了笑,“就是你吗?”
少年看著她的笑容,低下头去,“是……谢谢你的毯子。对……对不起。因为我刚 刚真的太害怕了……”
“没关系。”潋滟柔和地:“只是等一下驾车能不能请你缓一些呢?”
“嗯,我会注意的。”少年还是没有抬头,用眼睛瞄了她一眼,他有点急促地:“ 我……我叫伦儿……皇子妃。”
“伦儿?”潋滟轻轻点头,“我叫潋滟。”
少年抬起头来,因著她的温柔而展露笑颜,绕到车头直接跳上车子,接近潋滟的身 边,“你快要生宝宝了?”
“是的……”
“我……我本来也有个弟弟……才刚出生不久……就被那个战鬼杀掉了……”
伦儿说著失声哭泣:“好可怕,好可怕啊……”
潋滟心痛地看著他,那个战鬼是她的丈夫,而肚里怀的是他的小孩;她忍不住将少 年揽进怀中轻轻地安抚著他——雪契,你怎能如此?既然你这么在意我腹中的孩子,你 又怎能狠心下手伤害其他的小孩呢?
蝶羽倚在马车边无言地凝视著这一幕,莫明的怆然悄悄填塞了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