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好一会儿,场面才又恢复热络。
侯灿玉的临去秋波,温柔亮眼,却仿佛有警告意味,带著护卫我的意思。十八岁时的他直接反驳、间接威胁;二十岁时的他,一个眼神就教一干人等噤声,他这算是又上了一层楼吧?
我不懂日语,被迫接下重任,急得冒冷汗。再看侯妈妈悠然自得、无视於满室宾客的模样,我想,只要陪在她旁边就可以了吧?
太太小姐们三三两两靠过来,客套一番,刚开始聊些服饰发型之类的话题,无关痛痒,我保持微笑地倾听。然而侯灿玉的临去秋波,效果显然挡不住女人八卦的威力,话题忽然急转直下--
「咦?曼媛小姐,才两年不见,你好像吹气球一样,发育突然变好了耶!不晓得你是吃什麽秘方?」
久违的美婷表妹看著我的胸部,不怀好意。一干看热闹的女人都露出八卦表情,佳琪表姊接著对表妹指桑骂槐说:
「唉!你有脑袋就好了,何必在乎这个?」
暗喻我胸大无脑呢!我不好意思地说:「礼服里面有衬垫,我撑不起来,所以多垫了两层。」
「喔--是垫的呀!呃呵呵呵--」美婷表妹一副我还真敢说的样子。「我就说嘛!才两年要长这麽快,吃什麽药都没那麽神,除非去做--原来是垫的呀!」
一干女人都微笑起来,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我敬畏地看看她俩的胸部。「啊!两位小姐都比我聪明哟!」
表姊妹俩露出恼我无礼的眼光。我再往一干太太小姐们的胸部看去,看得她们先是僵往,然後焦躁不安,想遮也不是,走人也不是。
本来嘛,太小了被笑,太大了就没脑袋,多恼人的选择题。
「唉!」我叹口气。「我这麽小,所以只好用垫的;可是如果大一点,还怕人说我笨,那到底怎样才好?虽然我真的不怎麽聪明啦,可是,当女人,不是没胸部就是没脑袋,太惨了吧?脸蛋跟脑袋的关系也是,美女无脑,才女无貌,非要二选一不可吗?可不可以都选?或者都不选?」
女人们忽然凝肃起来,仿佛也在思考。突然有个女人笑吟吟说:
「换个方式想,女人不是有胸部就是有脑袋,都不错啊!」
我真佩服这位太太!她到底是真懂两难破解法,还是纯粹只是乐观?不论怎样,她的日子肯定过得很快乐就是。
「看!那女人就是最近得宠的陈秘书。」又有个低低的声音说:「董事长太太才刚走,恭子夫人还在这里,她胆子可真大!」
我对八卦没兴趣,就怕刚才敏感的气氛让侯妈妈不自在。我悄悄注意她,却发现从头到尾无动於衷的侯妈妈也朝众人注目的方向看去,原本无神的眸子有了生气,那是怒火;我暗暗一惊,没敢惊动她。
我更发现,话题只要转到那个女秘书,侯妈妈的眼神就闪一下;提到侯方武,她握杯的手更是扣得紧紧的。等大家聊完这个八卦,侯妈妈又恢复恍惚无神的花瓶样了。
她明明懂中文,为什麽连丈夫儿子都骗!?我为这个意外的发现惊异不已!
侯大董事长率儿子绕了一圈回来,先谢谢我,再关照美丽的情妇,又忙应付一群婆婆妈妈、太太小姐--
「强迫她出席这种场合,实在很勉强她……」、「她听不懂我话也没办法,只好我学日文了!」、「没关系,这样我才好把她藏起来嘛!呵呵……」
侯妈妈为什麽要装作不懂中文,我可能有一点点明白了……
会後,侯灿玉送我回家,在车上,他仿佛很满意地对我说:「你进步了!即使我不在,你也能对付她们了。」
「啊?对付?」我惊恐地瞪他。
「好吧!是『应付』。」他笑著改口。
我不悦地翘起嘴,怀疑他故意丢下我,要我考这个试。还有,他爸爸送走了大老婆,再来陪小老婆,大摇大摆,得意洋洋,不怕儿子不平?或者,将来儿子也有样学样?
「想什麽?」他敲了下我的头。
「以後,我每年都要考一次试吗?」我戒备地问。
「不用!」他露出微笑。「下一次就是我接手公司业务的那年。起码要等我研究所毕业,再加上当兵两年……大概是六年以後了。」
多巴胺的理论如果是真的,那时我们不晓得还在一起否?
「你跟你妈妈……感情好不好?」我试探地问。恭子夫人像个引人入胜的谜景般难忘。
他顿了下,摇头说「我妈跟谁都不亲,跟我爸也一样。」
「那……你们都用日文沟通?」我又问。
「沟通?」侯灿玉又想了很久才说:「算是吧。通常都只是我说她听,还不晓得她听进去了没有……」
「你爸妈是怎麽在一起的?」我小心翼翼的试探。
每个人都拥有一个神秘的潘朵拉盒,碰触不得,有关他妈妈的问题就是;还未交往之前我就隐隐感觉到了。
侯灿玉沉吟著,像在考虑什麽,我也跟著紧张起来。终於我听到他说:
「我妈算是我外公求和的『贡品』吧!」
侯方武多年前合并日本的一家公司,当作日本的分支机构,他外公为了保住分公司的原貌和自己的地位,送上女儿做小老婆。最初恭子仍待在日本,直到生下孩子,才不情不愿与孩子来到台湾。她不爱说话,也不肯学中文,刻意以语言隔阂作消极的抗议,儿子也要学了日文才能跟她沟通。
所以她与丈夫儿子都不亲……
「你家到了。」侯灿玉提醒我。
我没机会再问下去,也没机会提到他妈妈懂中文的事。
一个人身在异乡,除了丈夫儿子,几乎与世隔绝,恭子夫人甘愿如此,必定有很大的苦衷;我或许别太多嘴比较好。
※ ※ ※
然而,潘朵拉盒没打开,多巴胺的理论却先应验了!爱情的效用不一定是四年,结果一样是分离,只是长短不同而已。
爸妈告诉我,他们要离婚。
「你也二十岁了,我跟你妈不用争监护权,看你想跟谁住,我们都欢迎。你是爸妈的好孩子,这点永远不会变。」
「如果想自己一个人住,妈可以帮你找房子。还是妈陪你住学校附近,你看怎麽样?」
「还是爸在学校附近买栋房子,你搬过来一起住?」
同学们都惟恐被管得多了,他们对我却近乎放纵。这麽一对开明的父母,郎才女貌,感情融洽,现在他们决定要离婚!?
我望著他们期待的脸,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我们早就替你准备了一笔教育基金,够你念到研究所毕业。如果你不想升学,可以拿来创业,不足的我们替你补上……」
「或者你不想创业,想找份工作领薪水,那就当作结婚基金……」
决定离婚的爸妈,还为我准备了结婚基金!?
他们安排生活一向周延,想不到离婚也如此。爸爸是企业高级主管,收入丰厚,足够让妈妈放弃大学教职做个全职主妇。他们端出去是我引以为傲的父母,在家是相敬如宾的夫妻,更是我心目中完美的婚姻典范;现在他们决定要离婚!?
「小媛?」
面对他们关切的脸,我一时说不出抗议的话,彷佛又回到七岁那年,担心自己被送回孤儿院,不敢对爸妈有任何违逆。
「爸爸还是爸爸,妈妈还是妈妈,只是你们不住在一起,又各自有对象了,是不是这样?」我强笑说:「我懂,我又不是小孩子。要跟谁住,先让我想一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