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威,你到底在考虑什么?”
前一天晚上,当她这样问凯威时,他足足呆愣了三分钟之久。
最后,他才痛苦地说道:“交出你那卷录音带,是可以换回我爸爸,但那并不表示他们会放过你,因为你还是可以把报导写出来;至于我,他们可以拿我爸爸或你来作威胁,我还是一样会被他们控制住,一辈子也逃离不了这个江湖圈……”
情势不管怎么样,凯威都很难在父亲和蕴娴之间作选择。
蕴娴别无选择,也只能孤注一掷。唉!这倒是她当初不顾家人的反对、决意选记者这一行当终生职业时,始料未及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你先把录音带拿去换回葛伯伯再说!”
不过凯威却不同意她的主张。
“不管怎么样,你先坐下来写完那篇报导再说,其他的事我来安排处理,你不必担心。”
她可以不担心吗?
万一葛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即使凯威不怪她,她能够原谅自己吗?
这件事,葛母和静薇都暂时被蒙在鼓里,表面上日子照样平平静静地过,静薇每天仍然快快乐乐地出门去上学,葛母则洗洗刷刷,准备三餐地忙碌着柴米油盐,然而蕴娴却越来越坐立不安。
她还能在香港待多久?采访不采访总得都有个结束、回家的时候,而在台北的一家人,现在则不知道已经急白了多少根头发了。
***
一天午后,蕴娴被近日来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处境弄得心烦不已。
于是,她决定接受凯威的建议,先静心坐下来写好那篇报导再说。
蕴娴仔细地把凯威交给她的一叠资料从头翻一遍;资料又多又杂,而且还有不少数目字,对商业一窍不通的她,看起来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反正她时间很多,干脆一字不漏地把每一页资料从头到尾读一遍,不懂的地方作记号起来,打算稍后再问凯威。就这么翻着翻到她差点打瞌睡,看到葛天声的私人信件时,一行字突然让她精神一振!
“这不是……真奇怪!”
那是印在信纸上头的一个地址,蕴娴突然联想起她第一次去松山的“温情大旅社”找凯威之后,从那个妈妈桑的柜台上偷抄来的地址,她本想循址到香港来找凯威的——她赶快从皮包里找出那张几乎被遗忘的纸条!
一阵比对之后,半字不差地,凯威在旅馆登记簿上所写的,竟然是葛天声的地址!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凯威是个相当谨慎小心的人,当时台北出了几个案件,风声全指向港台都有人员分布的“上海帮”时,凯威当然不希望被追查到他头上来,要谈“陷害”嘛,当然是写下一个最讨厌的人的地址喽!
但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知道了葛天声的巢穴,即使凯威坚持反对,她可以自己把录音带送过去,换回被“抵押”的葛天铎呀!
蕴娴当然不蠢,她决定先拷贝一份录音带,再把录音带交出去。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会有危险,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凯威为她冒了这么多险,她去一手交货、一手交人又算得了什么?难不成他们一帮人会当场把她给生剥活吞下肚?爱说笑!她可是一名可爱公民呐,又不是没有国际公法。
一这么想,她更觉得势在必行。她突然记起那天采访完葛老之后,到现在还没有机会重听一遍整理下来,她便拿出录音机来,把录完的那一面倒带,然后戴上了小耳机准备回味一下自己当时首度出马跨海采访的原音重现,录音机放音了老半天,她才跳了起来,气息败坏地用手拍了机子两下,转过来,倒过去地一阵查看,最后像个被打败的残兵败将般瘫软在地。
“我怎么会这么迷糊?”
录音带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像一卷空白带一样!
蕴娴差点哭出来地坐在那里发呆了老半天,最后咬了咬牙,心中暗下决定:她现在只剩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好!一不做、二不休!
她查看一下屋内,确定葛伯母不在旁边之后,便拿起电话簿一阵翻找,然后拨了一串号码。“喂,我需要一部计程车!的士啦!听不懂我讲的国语是不是?”
挂下电话,她立刻拿起皮包准备出门,到了门口,她又想起什么地踅回来打另外一通电话……
***
九龙,英女皇大道。
在这条宽敞大道的两旁,尽是高级住宅区,就像是台北阳明山的仰德大道一样,一幢幢深宅大院的豪华别墅,家家户户大门深锁得像一座黄金监狱一般。
坐在计程车内的蕴娴,无暇去欣赏比较港台两地的别墅造型有什么不一样,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扑扑地跳着,她的手心沁出了一片微汗。
计程车司机减速慢行地在寻看着门牌号码,最后泊停在一座以白色大理石做门柱的青铜大门前面。蕴娴叫计程车司机等她,她站在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去按了门铃几下。
如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要后悔吗?
对讲机上传出一个声音用广东话在问谁,蕴娴摆出一副很“大尾”的姿态说:“我是高蕴娴,你们监视器上应该看得到我,如果没有人会讲国语的,那我要回家了!”
“高小姐,请进!”
大门随即开启,从缓缓一分为二往左右退去的门缝中望进去,一幅越来越宽阔的景象呈现在她眼前,一条直直的柏油车道通往前方数十米外的白大理石巨宅,车道两旁铺满了如茵的绿色草坪,而在大门两旁列队迎接她的,是一个个又高又壮的持枪保镖!
一名保镖很机警地过来检查她的皮包内是否夹带武器,其他的人则如临大敌般地纷纷往大门口外四周检视一番,确定没有其他人一起来之后,那个戴墨镜耍帅的保镖,又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你自己一个人来?”
蕴娴毫无畏惧之色,只是很假地冲他露出一抹最迷人的微笑,然后变脸啐道:“废话!你看见我后面站有什么人吗?”
一群保镖们全都色迷迷地笑盯着她,不三不四地你一言、我一语的评头论足。
“喔——好辣喔!”
“辣才够味嘛!台湾的女孩都长得跟你一样吗?”
“老套啦!少嗦!我是来见葛天声的!”蕴娴面不改色地说。
保镖们又一阵嬉闹,对讲机上突然爆出一个愤怒的声音啐道:“你们吃太饱找死是不是?带她进来!”
“是!是……”
一群色狼马上变成了一群唯唯喏喏的应声虫,而且赶快推派出一个矮个子,带头引导蕴娴朝白色巨宅走去。
蕴娴忍不住观察一下地形,如果没有那么一大票持枪保镖,这里看起来倒像是一座人间天堂,车道的左边,有一座澄蓝的游泳池,几名穿着三点式比基尼的健美女郎,或在池中戏水或在池畔晒太阳,蕴娴心想:她们八成是所谓的“大哥的女人”吧?
车道的右边呢,则是一座网球场,不过大概道上弟兄们只要玩玩枪枝就好,并不喜欢运动,所以球场上是一片空空如也!
一群白色的孔雀鸽在草坪上踱步啄食,两只羽色鲜艳的长尾孔雀在巨宅外的喷水池旁昂首阔步,看来葛天声还算满有富豪品味,挺会享受生活的。
蕴娴倒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个问题;万一待会儿出现什么火并场面,子弹啦、火箭炮乱飞的时候,那些美丽的飞禽不是个个都要变成烤乳鸽和巴比Q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