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里的隼。”她的语言仿佛超越了她的意识。当她说出口时,她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
甘舜知掩住嘴巴。奇怪,她刚刚是被附身了吗?
利海粟诧异地看了甘舜知一眼。当阿德拿着她的企鹅包包跑过来时,利海粟伸手接过,再塞给她。“拿去,你的企鹅。”
三种面貌的利海粟给她选择的话,甘舜知百分百会选择第一种。不过这个目前在她心目中还停留于注音文的男人,或许还不止只有三种面貌。
不知道他自己留意到没有?就连阳光照在他身上所投射的阴影明暗也都各自不同。
真像一条变色龙呢。
她将包包抱在胸前,熟练地掏出夹袋的车钥匙。
打开车门后,她回头向牧场里所有在场的人挥手致意道:“各位,多谢照顾啦!这段时间我就住在罗家的旅馆,以后见面的机会应该还很多。再见了。”
她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果然这回引擎很听话地动了起来。
在她热车时,利海粟来到她拉下的车窗前,矮身看着她。“等一等,罗家旅馆现在已经歇业了。”
“我知道。”她回答。
利海粟不明白。“那么,请问你是准备要非法入侵,还是只是一名搞不清楚旅馆营业状况的游客?”补充,呆笨的游客。
罗姨前几天出国去了。身为邻居,利海粟认为他有必要关切一下。
甘舜知则猜想着阿姨跟这名牧场主人的关系有多好?阿姨在信里甚至提及如果她需要帮助,可以向牧场的人寻求协助。
如果她真的要在这里住一阵子,那么,可以想见的,往后会经常见到对方。
她应该要告诉他:她是阿姨的外甥女。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误会。
但,也许是进到山谷以后,便感觉到漂浮于这个地方的空气中,某种狂野的粒子所带来的影响。甘舜知很得意她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因此决定不告诉他。
她缓缓地踩动踏板,车子缓缓往前滑行。
利海粟收回按在她车窗上的手,追着她小跑步起来。“喂,你还没说呀?”
甘舜知嘴上的笑痕愈来愈明显。
原来的小跑步不得不跨大步伐。利海粟有些生气这个女人居然敢不回答他的问题就想落跑。
当她的车速愈来愈快,他大吼道:“该死,你到底是什么人?”
甘舜知放开手煞车,笑出声来。她头探出车窗向后看,让她的声音清楚地传遍了整座山谷,也传进了他的耳中。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冒出她的脑海,接着她就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
“我是来追彩虹的人!”
利海粟心脏仿佛被狠狠地击中一拳,倏地双脚被钉在原地。
看着她开着车技术不良地在他的草原上斜来歪去。
这女人当他的牧场是练习蛇行的场地吗?
早知她开车是这种技术,即使必须放掉她轮眙的气,他也不会让她开上路。
下回她若再出现在他的牧场上,唯一的交通工具必须只能是她的脚。
他会让他的工人留意那辆可怕的国产车的。
难以自持地为他放牧在草地上的乳牛捏一把冷汗。心情复杂地想道:
可恶,原来她竟是个偷马贼。
不久前,他才将他那匹费了好大心力才驯服的马命名为“彩虹”!
7 如果我忘记了,麻烦提醒我,好吗?
终于来到这暌违已久的地方!
甘舜知下了车,站在车道上看着眼前那栋两层楼高的白色建筑。
距离她上一回拜访这里,嗯……算一算,也有二十几年了吧。
当年爸爸为了再婚蜜月,将她带来这里,把她托给阿姨照顾。
她还记得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整晚没有睡,只是张着眼瞪着天花板,并且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来自窗外的各种声音。
那一晚,她听见了青蛙蝈蝈叫着。蟋蟀也唧唧了一整夜。不时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咕噜噜、咕噜噜地低鸣着。然而都不是她所在等待的。
对她来说,那是全然陌生的一个夜晚。
她一直在等爸爸那熟悉的车声再度出现——尽管她知道那有多不可能——爸爸和新妈妈这个时候已经在飞机上准备前往太平洋某个小岛了。
然而下意识里,她却还是不肯放弃希望地竖起耳朵,生怕他们半夜回来后,见她睡了,便又抛下她。
当时,她是矛盾的。
憎恨不满的那一面,她希望爸爸再也不要回来。
但脆弱无助的那一面,她却又祈祷着他们能够赶快回来接她。为了不被抛弃,她会很努力地做一个乖小孩。她会很听话,很听话的……
“啊。”甘舜知突然从回忆里抬起头来,她摇摇脑袋,揩去眼角尚不知何时滴下来的一滴泪水。自言自语道:“怎么突然掉起眼泪来了?甘舜知,你真是个爱哭鬼呀。”
瞧瞧现在的她,四肢健全,早已不需要父母亲的安慰。她已经不是昔日的那个害怕被遗弃的小孩子了。现在的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骗肖ㄟ!”甘舜知再度叹息。如果她真如她以为的那般好,她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还被勾起了一丝丝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回忆?
说真的,她过得不算好。
她被男人抛弃,又被卖命多年的公司错待。连城市的空气都欺负她敏感的呼吸系统,让她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喷嚏。
而她最好的朋友葛薇说台北不适合她居住。
这么多原因,当然都是轻描淡写过的。甘舜知不确定究竟是哪一项因素真正促使她收拾简单行李,连夜逃离她的家园。
也或许全部都有关联?
总之,她人已经在这里了。虽然是在冲动下的结果。
但她人就是已经没得商量的站在这里了。
草原上的晚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脚底下的草皮轻轻拂过她长及脚踝的裤管。
现在她不是拎着手上的行李再逃回她台北的窝去——猛然想起,天啊,她根本没请假!她已经旷职了一天——不然就是当个神力女超人,一手挽一只包,走进那栋等着她的白色建筑里。
她不是没有选择的。
然而她足足在屋前自我罚站了十几分钟之久,最后她拎起两件行李——一大一小——并且掏出旅馆钥匙,开门。
如果可以笑,为什么要选择哭泣?
甘舜知不是不清楚,回台北只会令她想要哭泣。而那正是一个小时前,她人还在两公里远的利家牧场时,所不曾想到的事——哭泣。
那时她只是一直在笑。还笑个不停。
想到那些好笑的人,她的嘴角就向上弯。
也许正是放个长假的时候。
是该让自己好好放松一阵子了。
但是明天一早醒来,她还是得打一通电话回公司请假。请一个长长的假。她多年累积下来的年假正可派上用场。
打定主意后,她也已经走进了屋子里。
旅馆是一幢两层楼高的木造建筑,外表上了白色的漆。
同她记忆中一样的小,有点旧了,却整理得很干净。处处都可以看见阿姨照顾这房子的用心,但不免的,她还是发现了一点点岁月的痕迹。
油漆有些斑驳了,窗帘也破损泛黄了好几处。走廊上有几盏灯的钨丝烧坏,根本不会亮了。还有好几扇门的绞链也必须重新上油。
不过她没有很在意。毕竟她只是来度个长假而已。屋里有一两处地方必须修缮,并不会影响她度假的心情。
她挑了一间视野不错、从窗户向外看去可以看到大半座山谷的房间当卧房。她几乎是在看见两公里远,看起来像方块盒子的利家牧场主屋时,就决定要睡在这间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