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脸俗不可耐的浓妆,即使妆没哭花也让人倒尽胃口,他真怀疑自己是如何忍过这近一年来痛苦不堪的日子。并不是他存心要挑剔妻子的面容,只是……
他要的不是国色天香的倾国佳人,只要朴实秀雅即可,而她却整天抹得像台上唱大戏的花旦,穿得花枝招展活个像媒婆。
他所求的不是文采洋溢的才女,而是可以和他谈谈心事的妻子,可她却是三姑六婆,到处与邻人为敌。
左一声贱妾、右一声贱妾的,如丫鬟般唯唯诺诺的自称,在他面前总是将她自己贬得比下人还不如,将丈夫看得比天还要大,也许会有很多人羡慕他有这种妻子,但他就是消受不了。
“娘子,我们的个性实在差太多了,趁你还年轻又是还是清白之身,我不想耽误你的青春,你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这时,傅昕纴猛然发觉他竟然叫不出妻子的全名。只记得她娘家那边好像是姓赛吧?
傅昕纴呀傅昕纴,你连自己结发的妻子叫什么闺名都不记得了,那算是哪门子的丈夫呀?也罢!反正她就要回娘家去了,往后的日子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记不记得又有何差别呢?
“怎么会呢?相公,贱妾往后会更用心地服侍您,求求您别休了贱妾……”赛玉朴原本就已粗嗄的声音,因急于解释而更显得可怕。
傅昕纴绝望的摇摇头。曾经还对她抱持著一丁点的希望,都在这一年里被她给磨光了。
“唉!朽木不可雕也。”现下想抽回被她抱紧的大腿势必要费上一番工夫,对女人动手向来不是他的作风,唉,只能等她稍微不注意时再抽回了。
“相公,贱妾从不敢干涉您的兴趣,如果您喜好雕刻,改明儿个,贱妾会找阿福到街上的长乐坊去选两块榉木回来……不不不!还是将整个永福社买下,到时候看您爱怎么刻就怎么刻,如此可好?只求您别休了贱妾,呜……”
赛玉朴脸上和著鼻涕、眼泪的各色胭脂,全印在他那雪白洁净的裤管上。
天呀!长乐坊和永福社是在卖棺木的,要买木材应该到永森行去才对!等等!他又是何时提过他要雕刻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胃也跟著抽痛……
她难过地擦眼泪,越擦脸反而是越花。
好机会!
傅昕纴眼看这难得的好时机,这次他连话也省了,一向注重门面的他也不管裤子现下是白裤还是花裤,拔腿就往门外走去。如果再继续和她纠缠下去,寿命不知道会缩短多少年,到时候还真是应验她所说的──要到长乐坊选块上等的棺木了。
“相公!贱妾求求您别赶贱妾走,贱妾给您做牛做马,求求您看在贱妾尚且还年轻力壮的份上,让贱妾留在您身边服侍您……”赛玉朴眼明手快地再次紧紧勾住他的大腿,头上的发钗不小心勾住了他的“花”裤。
由于傅昕纴极力挣扎,突地他上好的丝绸裤被她的发钗勾破。
年轻?力壮?敢情他傅家大少娶的是名长工?著实受不了她这比乌鸦啼还要难听的叫声,若再不阻止这种恐怖的哀号,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才会停止。
“这份休书你拿去,这些银票你带著,路上若有什么需要可以用到……我晚上回府以前希望你能搬出去。”
傅昕纴从怀里拿出半年前就拟好的休书,附上一些银票,狠下心肠使劲将脚抽回;丢下那张休书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出门──虽然是穿著一条破裤子。
走出门后,风灌进了裤管内,他顿时感到一股凉意,他的心在此时仿佛得到了解脱。
不是他心地不好,也不是府里容不下一个如下人般的妻子,只是他不想让她就这样在府里如同守活寡般度过一生;既然夫妻当不成,当然就放了她,也放了自己一马。
凭她还算富裕的家境,想找个好人家再嫁应该……不是难事。
※※※
赛玉朴从容地拾起了傅昕纴丢在地上的休书。
本人傅昕纴之妻因……特立休书一封,今与之仳离,往后婚嫁各不相干。
立书人傅昕纴
虽然,只是一份没说明理由的休书,还是结束了两人将近一年的夫妻生活。
哭花了脸的赛玉朴不但停止了哭泣,嘴角竟还浮现一抹诡谲的微笑。
今天是她被夫婿丢下休书的日子,和赛玉頧的打赌,最后还是她赢了!
第一章
江南洞庭湖
湖畔的景致宜人,湖面上被风吹出一波波的涟漪,在这季节里是没人有这种雅兴──顶著刺骨的冷风游湖,即使景色再宜人也一样。这种季节会来此地的文人们多半都窝在运河两旁的大小茶楼里,品尝著香气馥郁的茶与精致的糕点,三五好友还会吟吟诗、作作对子,岂不是既舒适又风雅。
傅昕纴手上端著一杯刚泡的碧萝春,半卧在软榻上优闲地品尝著浓郁的茶,沉浸在茶香中的他,让思绪随意游走。
望著湖面的波光,这种无拘无束的惬意是岸边茶馆内所无法体会的。生性恬淡的他身旁没有女伴相陪,他也嫌女人的胭脂味会污染了这湖的脱俗,聒噪无味的言谈只会坏了出游的兴致。
傅昕纴忆起他也带过他的妻子游湖,那是唯一的一次带女人游湖,可是她不但破坏了整片湖的宁静,还弄翻了好几条小船,那种可怕的场面让他从此再也不敢带女人游湖,一人独游的习惯就这么养成了。
有多久没想到她了?自她离开傅家后,约莫两年了吧?他脸上浮出一抹苦笑,那早就离开他生命的女人,为何会在此时此刻浮现脑海?
其实他也没别的想法,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否许配给别户人家了。
掌舵的船夫打断了他的思绪。
“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呀?这种天气竟然还会有第二艘游湖的船?”船夫十分讶然地说。在这种天气有人雇船游湖已经是百年难得一见,没想到还能遇到另一个傻子。
傅昕纴顺著他的目光望去,瞧见迎面驶来了另一艘画舫,紫檀木的船身、简洁古朴的雕刻、雪白洁净的布帘;从船身的装饰便能看出船主的品味,这艘画舫的船主,格调竟是如此高雅。
傅昕纴不禁好奇地发问:“这是哪一家的船?”
船首雕著栩栩如生的麒麟神兽,这个麒麟图腾,他从京城一路下来看过好几次,只是他并没有主动去打听,这艘船的精雕细琢炫耀著船主不同凡响的家世,这样的大户,当地的人应该都知晓的。
“那艘船是……噢!原来是赛家的船,难怪这么精致。”
赛家?好耳熟的姓氏,在他印象中好像也认识个姓赛的,傅昕纴想遍脑海里的亲朋好友,最后总算想起──一年多前被他休掉的妻子好像是姓赛。这么巧?不过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毕竟这个姓氏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
正当他陷入沉思,两艘行进的船交会之际,一阵微风将对方的布帘吹起一角,傅昕纴看见船上有抹背影。
“是个女人!”在这寒冷的季节,能在湖上遇见和他有同样游湖雅致的人已是难得,没想到对方还竟是名女子!
一头乌黑的发丝被盘起,随意插了根檀木簪,没有多余的发饰,女子身著淡蓝的纱裙,微风中嗅到一股如空谷幽兰般的淡淡香气,光是背影就已如此撩人,连他这种不随意与人攀谈的人,也想一窥其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