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不自觉地拭冷汗,“纪小姐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一直要我隐瞒她的病情,我们院方只有尊重病人的意愿,手术愈延迟只会降低成功率,所以……”
“我知道了。”柏佑逼出浑身自制力才勉强压下拆掉医院的冲动,“现在你只要告诉我手术成功了,她很快就会醒,并且从此就和正常人没两样。”
医师的冷汗又沁了出来,他实在很怀疑,假使坦诚以告会不会有丧命之虞。
“呃……只要她醒得来就没事……”
柏佑利眼一扫,害医生又打了个哆嗦,“她的麻醉什么时候退?”
“纪小姐……呃!”他悄悄退了步,慎挑措辞,“对手术有些排拒现象,目前仍在昏迷……”
“她、什、么、时、候、醒、来?”
咏君及时介入,朝医生点头,“辛苦你了,我来安抚他就可以了。”
“那就好,那就好。”医师连挽救自尊的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便逃之夭夭。
“安抚我?我什么时候需要人安抚?”柏佑拔高了声量,“我只是想了解纪倩的情况。”
“你这是迁怒。”咏君不冷不热地警告,“不要对我吼,我有对吼我的人挥拳的习惯。”
柏佑静睇著她如火焰般狂野的眸,为何这双眸嵌在这漠然如冰的容颜上会一点都不突兀?
垮下双肩,他吁出一口长长的气,“对不起,我急过头了。这一切——太教我意外……”
“我明白。”咏若将手搭在他肩上,“你应该早些让我认识纪倩,这样我就能看出她骨子里的刚烈及早提醒你注意。”
柏佑又苦又涩地扯开嘴唇,“如果她知道你记住了她的名字,一定会很高兴。她向来安静柔顺,从没喊过疼,我信了医生的谎言,没留意到她的虚弱……我不晓得她的情况已经到了无法拖延的地步!”
“别自责,她若固执要瞒,你是无法知情的。”
“不!如果不是我心有旁骛,我会注意到的!如果她告诉我,我是不会离开她……”去找一个没有实质意义的答案!“她怎能做得这么绝?”
“我们‘当下’应该做的事是刺激纪倩醒来,不是自怨自艾。”咏君强调“当下”二字,提醒地拍拍他的背,“想想你之前对我说的话。”
柏佑已乱成一堆散沙,拼凑不起平素的冷静从容,只能颓然点头,正欲再言,冷不防被第三缕声音引走思绪。
“纪倩还好吗?”
咏君樱唇微张,好半天反应不过来,“达官?”
“你怎会来这里?”
“因为我终于记住了纪倩的名字。”达官不赘言辗转问到消息的经过,只将视界焦点放在柏佑身上,“她的手术成功吗?”
柏佑别开眼,“昏迷中。”
达官不细询手术经过,只撇下一句威严无比的话,“我们去叫醒她。”
“叫醒她?这……”柏佑来不及质疑就跟著他的脚步走入病房,留下黯然神伤的咏君。
“护士小姐,麻烦你了。”达官像是主宰天下的王般示意护士回避,寂沉的病房只剩下刺耳的仪器声,而昏迷中的纪倩戴著氧气罩,一身针管绷带。
“达官!”柏佑想阻止他影响她的病情,他却用坚决而包容的眼神望向他。
“不叫醒她,大家都会后悔,难道你要大家再抱著愧歉活一次吗?岩军,我们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可以挥霍。”
“原来……你猜出了我们的身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斩断加诸在我们身上多余的包袱。”达官的瞳,好深好沉。
“前世只是借镜,只是用来提醒我们别再重蹈覆辙的例子,不是操纵我们今生的缰绳!我们不该让过去的记忆左右,因为它本来就没有对错,为什么我要往死胡同里钻?难道我们全要因那些已无法追回更改的事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经过这些事,怎么大家还想不透这道理?”
带著怒气,达官指向纪倩,“纪倩,我不管你有多少委屈,多少怨懑,要是你还有一丝勇气,就醒来对我们说,大声地将你的委屈喊出来,不要再懦弱地逃避。前世逃了一次,难道你今世也要逃,逃到下一辈子,下下辈子吗?你睁开眼睛瞧清楚你身边有谁;瞧瞧你自己的人生!瞧瞧除了“记歉”两个字你还有什么,这里有一颗心,一份爱,任凭你发落,只要你睁眼,它就是你的。再也不用向人哀怜乞求,完完全全属于你!如果你听到我的话,就睁开眼睛,让我向裴珏仪说最后一句话!”
泪珠,奇迹般自她苍白无血色的眼缝坠落。
睁眼呐!醒醒呐!
无数鼓励的呐喊在他们心中高扬,而她的眼皮也剧烈的震颤;他们无不捏紧了拳头为她加油,一个简单的睁眼动作,似乎要耗尽她一生气力。
我要活下去!
愣怔间他们恍似听见这句呐喊,而沾泪的睫,终于开出缝隙迎接阳光。
“纪倩!”柏佑半跪床边,珍逾性命地包覆住她无力的柔荑,“纪倩!”
她吃力地喘息,拚命想保持清醒,奈何手术后的躯体没有多少能量供她表达她的意念。
而发冷麻木的肢体唯一有知觉的是他紧握住的温暖。
在这一刻,她忽然想真正地大笑,不仅因为她活了下来,更因为他眼中的泪以及他眼中的谅解,这两个让她牵挂了两辈子的男人呀!她终于盼到了这一刻!
“说完这句话,裴珏仪也该安息了。”达官在瞬间也觉得鼻酸,“珏仪,我原谅你,也请你原谅我!”
一阵释放的痛楚袭上来,痛得她必须闭眼才能抵挡它汹涌的来势;泪再度淹没她,更冲走了最深的挂碍,她的前世——真真正正地落幕了。
转身,达官潇洒地离开,不再有歉。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沙哑著嗓,柏佑倾注生命所有的温柔将唇贴在她的手上:“我是爱上你之后才记起前世。纪倩,秦扣云是石岩军的梦没错。但在今生,林柏佑的梦却是你呀!”
梦呀!她和他的梦,他们大家的梦——回握著他的手,纪倩的意识有些沉了,这回她可以尽情地倘佯在幸福的梦中了吧!
***
轻巧地合上门,他对身后的她说了句,“我想他们暂时不需要医生,因为纪倩有了活到一百岁的理由。”
“达官!”咏君情怯地喊,不料他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情怯换成慌惶。“达官,你要去哪?”
不顾一切地拉住他,还没作声便教他那水般澄灵的旋律搅动毕生情意。
“我去找辆车来撞,看能不能像纪倩一样得到原谅。”
“需要求得原谅的是我!”
达官诧异地侧目,习惯盛载冷漠的轮廓释放出真挚的感觉,迷住他神智魂魄,触手一碰,竟掏了满满的情绪,有悔、有愧、有痛、有怜,更有爱!不再带刺,不再含冰,更不再是流浪的云。
在门外听到一切的咏君,未语泪先流,为他的胸襟,也为自己的愚昧,万语千言梗在喉咙就是挤不出声音;急得她泪儿扑簌簌直抛。
“怎么了?”达官不禁紧张地为她拭泪,她的眼泪不曾来得这么急猛,一时让他慌了理智,“怎么净哭?咏君,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不要走!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梗在喉间的嘶喊愈积愈大,最后“哇”地一声爆开。
“达官,我爱你啊!”
咏君一头栽进他的胸膛中,痛哭饮泣,“我爱你,爱钟达官,不……不是莫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