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女孩,坐在咖啡馆里最安静的一个角落,便径自朝她走去。
“请问你要点些什么?”女主人问。
“抱歉,我第一次来,”雯伶承认道。“你们店里的招牌咖啡是什么?”
女主人开心地一笑,真不愧是戴莲的招牌笑容。“曼特宁咖啡,强力推荐。”
“好。”雯伶显然觉得很对味。“我要一杯‘曼特宁’,烧两道。”
女主人轻挑眉毛,笑容则僵在脸上;好一个行家的喝法!看来这个女孩来头不小。
“你稍等一下,马上就来。”她仍然笑着,全身而退。准备去搬救兵!
此时雯伶定了定神把注意力从吧台拉回来,开始专心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孩。
“嗨!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请问芳名是?”雯伶希望得到对方的信赖。
“江……诗绮。”她随口说了一个名字。
“好!诗绮。”雯伶摊开她随身携带的单线簿,写下她的名字。“你想告诉我什么事情呢?”“我……遇到麻烦。”诗绮低着头,自始至终不敢抬头望她一眼。“我听说杂志社会出钱买新闻,或是……机密消息……”
雯伶不经意地一笑。“你会有什么机密消息?”
“我有!”诗绮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倍。“我……我哥哥在情报局做事,我知道一些第一手资料。”
情报局!听到这三个字,雯伶的精神大振。
“不要急,慢慢说,你知道些什么?”
诗绮突然又不讲话了。
该死!雯伶暗暗低咒了一句,这些所谓消息灵通人士的通病:不见到钱是不会开口的。
“你遇上什么麻烦?没关系,告诉我你需要多少钱?”
“两……”江诗绮吞吞吐吐。
“两千块?”太便宜了吧?
“两——万。”诗绮低声地说。
“什么?”雯伶差点被柠檬水呛死。两万块?贪这种未经证实的新闻就这么好赚,那她干脆也改行算了。
诗绮的脸色微微一变。“怎么?你是觉得不值得,还是付不起?”
“嘿!别生气,你不能怪我会有这样的反应……我还不确定能不能信任你。”雯伶尴尬地笑着。
诗绮居然露出很老练的笑容。“除了自己,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不是吗?”
“这……”一时之间,雯伶竟搭不上话。
服务生正好将雯伶要的咖啡端上来,她无言地浅尝了几口。
“没关系,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兑现。”诗绮望着桌面,眼神黯淡。“我……最小的弟弟……生病了,而且很严重,哥哥不让我休学找工作。可是,靠他一个人赚的钱根本不够……我只好趁哥哥睡着的时候,偷偷打开他的公事包,翻看那些机密文件……”
雯伶的心抽了一下。“你弟弟得了什么病?”
“肾脏病。”诗绮说。“他现在必须每两个礼拜洗一次肾。”
老天爷!那势必是一笔十分庞大的医药费啊。
“好,我答应你。”雯伶想也不想地开口说。
她的信用很好,手边几张信用卡的额度都还能让她衣食无虑,只要这个江诗绮的消息有利用价值,就算要她将这个月的薪水捐出来,都很值得。
女孩的目光终于从原木桌面抬起来。“你一定不会相信:国防部最近收留了一个身分很重要的偷渡客。”
“什么!”雯伶惊愕地大叫,只差没有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你也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他的住处。”诗绮得意洋洋地说。
雯伶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快告诉我,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她激动地抓住对方的手,深怕她会消失似的。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是我知道明天晚上十二点,他会被带到郊区一个很偏僻的小旅馆。”
“你知道旅馆的名字和地址吗?”雯伶仍不敢相信。
诗绮很笃定地点点头。“‘枫林小馆’,我这里还有一张名片。”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
雯伶很慎重地收下。
老天,这实在太好了!这样她就不必再看龙子俊那家伙的脸色去找师明哲了。
“你……真的只是记者吧?”诗绮突然这么问。
“当然。”雯伶以为她反悔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如果这个消息随便传了出去,会引起很大的风波,我哥哥的工作可能会受影响。”
“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雯伶再三地对她保证。“三天之后,我会想办法再多凑一点钱给你。”
虽然她很清楚,对诗绮的弟弟来说,就算她给诗绮三、四万元也实在不是什么天大的帮助。
“谢谢。”诗绮又低下头去,肩膀似乎隐隐地抽动。
“好,那我先走了。”她喝完咖啡,留下足够付两个人的咖啡钱后,迫不及待地举步离开了。诗绮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慢慢地品尝自己那杯还有半满的咖啡。
“她上钩了吗?”一个男人从阴影处走出来。
自称江诗绮的女孩耸了耸肩。“应该是吧,我没想到她竟然是个这么好骗的家伙耶。”
“她是单纯——哪像你,鬼灵精一个。”他反驳说。
“哟!老哥,你还替她说话呀?”她嘻嘻一笑。
“小鬼。”他没好气道。
不管她是否会采取什么行动,他都希望这件事不会对她有任何负面的影响,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劝劝她?
第六章
雯伶和一个同事一起步出杂志社大楼。
“雯伶,你明天几点要去采访?”
“半夜。”她笑着说。“不知道能不能报加班费哦?”
“希望可以。”她的同事笑说。“明天见了。”
“拜拜——”她打完招呼,转身要往另一条街走的时候,突然看见子俊就站在她面前。
她视若无睹地漫步从他身边走过去。
“雯伶。”他叫住她。
她极不甘愿地停下来。“有事吗?”
“一块儿吃晚餐好吗?”他问。
雯伶心中交战不已,缓缓才轻叹了一声。“好吧!”
他开车载她到一家位于仁爱路圆环附近的西餐厅,萧邦的乐曲在室内流泻着,然而他们只是默默地进食,一顿晚餐下来,他们说的话一共不到二十句。
眼看着桌上的烛火就要燃尽,他们却谁也不愿意先开口破坏气氛。
“你——”他们突然同时开口。
“听我说,师明哲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你不能碰它。”他劝说。
“不必再多说了,”雯伶打断他的话。“人各有志,我们两个人的理念、立场都不同。你不要试图想说服我取消采访,我也不会要求你违反工作规定。”
“你仍然不打算放弃?”他问。
她凝望他好一会儿,最后仍旧摇摇头。
“那你想怎么做?”
“我会有我的方法。”她骄傲地说。
老天,他就怕这样!
“雯伶,这件事很危险,你知不知道这种想法会害了你——”
“够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但求问心无愧。”她说得倒轻松。
“你不要后悔。”他警告她。
“放心,我不是被吓大的。”她负气道。
他们彼此凝望,两人的眼眸中都充满了一种异样的神采。
良久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希望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下车吧,师先生。”
“干什么?这是哪里?”
“我们要替你换旅馆。”
“天啊!”师明哲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既讽刺又无奈的表情。“在那边,人家是替我换牢房,没想到来了这里,你们又要替我换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