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旦子以来,我尽量避免和唐菱碰面,即使由于工作的关系,不得不见面,我依旧小心翼翼地维持著适当的距离。我克制著自己的感情,保持著清醒的头脑和理智。我已经是个三十三岁的男人,而非十三岁的毛头小子,到了我这把年纪,世事的是非对错、该与不该,都已经有了清楚的判定标准。
我知道我不能放纵自己的心,那将会使自己和唐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果能够的话,我希望能完全避免和她见面,因为她对我的影响力一天大过一天,即使只有一眼,也足以令我心猿意马,意志动摇。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必须在我的理智消失之前,解决这件事情。
我曾经尝受过妻子投人别人怀抱的痛苦,绝不能让罗汉钦也遭受同样的打击。
我考虑辞去这代课老师的工作。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已盘旋良久。但是我始终犹豫,迟迟没有提出来。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知道基金会找不到适当的教师来教这门课程。由于编列的经费有限,给予老师的酬劳相对减少,在这样的条件下,想要找到既有爱心又负责任的教师,自然不容易。
但是,我内心的交战旦益激烈,对于每一次会见唐菱,都抱著既忧且喜的心情。就像现在,我抱著一大叠图画纸,缓缓地走向她的办公室,情感与理智同时在我的心中纠缠,我费了很大的力气,仍难以平息心中起伏不定的波涛。
我每走一步,就越接近她;越接近她,就越痛苦,心中的交战也就更加激烈。
“嗨!”一只大手突然拍在我的肩膀上。“老兄,下课啦?”是张凯文的声音。
“是啊?!”我回答。
“你要去哪里?”
“把这些孩子昼的图拿去给唐菱,顺便报告学生们这一周来的情形。”
“怎么垂头丧气的?”张凯文奇怪地说:“从来没见过你走路这样没精打彩的,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摇头,笑一笑,“你怎么还没下班?”
“今天加班。”他说,“我还要研究两个新到的个案,必要的话,今天晚上就去拜访他们。”
“辛苦你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向阳基金会上上下下,个个都是价得表扬的社会工作人员,你们的服务精神实在感人。”
张凯文推了推眼镜,说:“我喜欢这个工作,就算辛苦一点也无所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佩服罗先生的为人,我们不计较薪水,不计较工作量,只是……”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只是什么?”
张凯文忧虑地说:“只是听说最近我们的财务状况出了点问题,情况好像不太妙。”
“哦?”我惊讶地问:“有这回事?”
“会计组的同事说,我们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收支不平衡,再这样下去,恐怕连我们的薪水都会发不出来了。我们的薪水发不出来还是小事,严重的话,基金会恐怕要面临结束的命运。”﹂“有这么严重?”我的眉心也跟著打结。
“唉!”张凯文不胜感慨地说:“这种杜会福利工作本来就是亏本的工作,不但要付出许多的心力,在经济上更要时常面临窘境。尤其像罗先生这种做法,迟早连老命都会赔进去。”
“怎么说?”我问。
张凯文摇头说:“他不仅在精神上、心理上帮助那些孩子,就连在金钱上,他也毫不吝啬地资助他们。听说他曾经在私底下透露,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要把名下的财产变卖掉,以渡过难关。”
“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方法,“现在社会上不是很流行爱心活动吗?为什么不干脆向企业界募款?我相信应该就能够解决困难才是。”
“罗先生一直不愿意这么做。”张凯文无奈地说:“向人伸手要钱,会让他感觉像个乞丐似的,他做不来。”
我望著手上的大叠图画纸,沉思了起来。
“喂!”张凯文问:“我听说罗先生的女儿罗小倩非常喜欢你,有没有这回事?”
“你听谁说的?”我连忙说:“根本没有追回事,你别胡说!”
我深深明白谣言的杀伤力,尤其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而言,任何捕风捉影的说法都可能造成某种程度的伤害。
“我不过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张凯文笑著说,“我想是因为她时常来找你,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
我解释说:“她来找我,主要是为了绘画上的问题,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张凯文耸耸肩说:“我也觉得她太年轻了,不合适你。说真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过去的遗憾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让它成为一种阴影。如果有合适的对象,不妨考虑再婚。”
再婚?合适的对象?我忍不住摇头苦笑起来。我的第一任妻子,只爱工作不爱我;而现在我所爱上的女人,则已经结了婚。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我得到合适我的女人?
“你笑什么?”张凯文怀疑地问,“希望你再婚有什么好笑的?”
“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得了婚姻恐惧症吗?”我说。
“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一次失败了,下次还可以再来。”张凯文鼓励我,“难道你打算就这样打著光棍,直到白发苍苍、齿牙动摇吗?我告诉你,年老力衰的单身贵族可没什么好羡慕的。”
“唉!”我不耐烦地说,“我的闲事你少管,莫非你打算去了基金会的工作之后,改行当红娘吗?”
“嗯!”张凯叉点头说,“这倒是个好主意,谢谢你的提醒!”
“我不跟你胡扯。”我转身举步,“快去加班吧!还忤在那里做什么?”
我将张凯文抛在后头,走近唐菱的办公室。站在门前,我暗暗地作了深呼吸之后,方才伸手敲门。
“请进!”她的声音似优美的音符般,轻轻柔柔地自门内流泻出来。
我推门进去,乍见她,仍然止不住心头狂跳。
她今天穿一件黄绿色的歌绸衬衫、淡黄色的长补,腰间系一条柠檬绿的丝带,显得十分清新娇柔。
呵!她还是这么地美,美得纤尘不染,美得毫无瑕疵,不论我见过她多少次,每次都有相同的震撼。她的气质是如此地清纯高雅,神情永远恬静自然,而那乌黑的双眸,是波纹不生的古井水,光滑如镜。
当我们的规线相交,她的眼里暮然掠过一抹痛楚,平静的水面乍然激起了沥漪,泛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我的心猛然紧缩,全身的血液霎时为之凝固。
她为什么痛苦?是因为我吗?难道她和我一样,正受著难以言喻的煎熬?是我眼花?或者只是我的想像?
当我正想捕捉她最细微的神情,波动的水面却很快地恢复了平静,似乎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
“这就是孩子们这星期的成绩吗?”她接过我手中的大叠图画纸,语气平和稳定。
“哦,”我显得有些狼狼,“是的,这个星期是自由创作,有几个特殊情况,我必须问你说明一下。”
“是哪几个特殊情况?”她问。
我抽出几张画,强迫自己以最早稳的声调逐一说明,“这张是张克强的作品,他以前喜欢用温暖的灯黄色,最近却突然喜欢用刺眼的鲜红及纯然的黑色。你看!”我指著图画说,“他画的小溪里流著红色的水,而天空中的太阳却是黑的。这是一种异常的表现方法。我注意到,他最近的情绪似乎不甚稳定,时常迟到早退,显得十分焦虑不安。对于这点,你们必须特别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