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不会讲话了,对不对?”豫东又问。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香莹忽然决定回答他。即使是香莹自己,在事隔多年之后,一样无法解释当时的情形,她只知道,五岁又十个月大的时候,因为失去双亲,拒绝说话几近半年之后,她告诉豫东一个非常肯定的答案:“我会说话。”
也许是她稚嫩的童音里充满了楚楚动人的韵味,也许是她可爱又惹人怜的小脸,也许……也许只为她选择了豫东开口对话,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反正就从那一刻起,十七岁的庄豫东下定决心,把她当成自己的责任。他开始无怨无悔、竭尽所能地照顾她、保护她,用他一个大男孩特有的关爱,填补了香莹外婆照应不到的所有空缺。
香莹的功课都由豫东负责督导。
香莹学习弹钢琴,最好的听众永远是豫东。
香莹做不好的美劳作业,自然交给豫东代为完成。
她喊他”豫东大哥“,事实上,他为她所做的一切,远远超越大哥该做的,他有时候像爸爸、有时候像妈妈,更多时候像老师,他是她童年后半段全部的光与热,陪伴她度过最惨淡的那些年。
夜风迎面轻拂,香莹拉了一下单薄的短上衣,回忆使她脆弱却快乐,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一切重来,她相信事情应该不会有任何改变,香莹还是会依赖豫东,把他当成生命的全部,不管齐彦那家伙如何嘲弄讽刺,她宁可永远背负不成熟、长不大的罪名,也不愿放弃豫东大哥施给的关爱……咦?齐彦!香莹忍不住暗骂自己,没事想起他做什么?那个自大又讨人厌人家伙,根本不关他的事。
一部深蓝色轿车从香莹身边缓缓滑过,速度减得更慢,终于完全停住,那是豫东的座车,他正好下班回家。
“香香!怎么你一个人走在巷子里呢?”豫东从车窗探出头,关切的语气一如往常,“快上车来。”
香莹露出柔顺的微笑,快步上前,坐进车里,豫东车上熟悉的皮椅气味,使她感到安心又舒适。
“你上哪儿去了?怎么不搭车回家?”
“我到舅舅家吃晚饭。”香莹看一眼豫东专注开车的侧脸,略有迟疑,还是把舅舅的决定说给他听,“大哥,舅舅打算把房子卖掉,叫我搬去和他们住。”
豫东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稍微皱眉。“白叔要卖房子,我略有耳闻,最近他似乎有经济上的压力。不过,就算不考虑经济因素,你一个年轻女孩,独自住那幢房子,确实也不太妥当。”
“我不想跟舅舅一家人挤在一起,他们家房间刚好够住,我要是搬去了,元姿和元恒就得睡同一个房间,他们马上就是青少年,一定不喜欢这种安排。”
“如果把住房的格局稍微调整一下,让你的表弟、表妹能拥有各自的房间,也许你该考虑住到舅舅家去,毕竟那是你感受真正的家庭温暖唯一的方法。”豫东试著劝她,但语气漫不经心,他也清楚这种劝告作用有限。
香莹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很诚实地招认:“我想我做不到,大哥,你知道我的脾气,从小到大,舅舅和我一点都不亲,有了舅妈之后,我总觉得他们两人都不怎么喜欢看见我。现在我已经二十几岁,早就是大人,更没有道理寄住到舅舅家,妨碍他们原本单纯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可以自己租房子住,或者,找阿媚跟我一起住,应该不成问题。”
“昭媚家就在市区,哪有可能陪你另外租房子住?”豫东微微一笑,“我看,你一个人住的可能性很大。”
“目前我不就是一个人住?”
“那不一样,我和我爸妈就住隔壁,你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豫东故意吓她,“老实告诉你,孤独是很可怕的,当你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四周全都没人,只有墙壁、家具、天花板……那种空洞的感觉,有时候甚至会把人逼得发狂,我在美国就尝过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我不怕。”香莹很坚定地回答:“我会申请一支电话,寂寞的时候,就打电话找人聊天,我想既然齐彦那种人能够独立自主,我应该也可以。”
豫东听她主动提起齐彦,心里不禁欣喜又好奇,笑意悄悄爬上嘴角,试探地问:“你和小齐很熟吗?认识多久了?”
“认识没多久,虽然不太熟,可是我已看透他的为人。”香莹回答得极干脆。
“哦?是因为他对你特别好吗?”
“好个头!”香莹孩子气的撇著嘴,“你不知道他有多讨人厌。第一次见面,他就指著我的鼻子笑我幼稚、长不大,娇生惯养,还逼我跟他比赛谁比较成熟、坚强。上回在酒会遇到他,你猜他找我赌什么?真是丧心病狂了,他居然敢赌他考研究所会不会拿榜首,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自大的家伙。”
豫东忍不住笑出声,替齐彦辩解著:“小齐应该不会这么做吧?他一向工作认真,在学校表现也很优秀。我看他待人很有礼貌,做起事来俐落又干脆,态度永远那么谦虚,没听过有人批评他自大。”
“那是他演技好,伪装成模范青年的样子,齐彦那些伎俩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香莹说到后来竟有一丝沾沾自喜,“我是拆穿他所有妖术的照妖镜。”
“哇!原来我们香香不简单,任何想追求你的男生,在你面前无所遁形,耍什么花样都不会起作用的,是不是啊?”
“大哥!你怎么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齐彦才不想追求我,上次你硬派他陪我聊天,送我回家,你就没看见他的嘴脸,好像我是个大麻烦,只会拖累他。甚至他还亲口告诉我,都是我害他的,酒会那天他原本可以泡到不少靓女或辣妹,偏偏我一直跟著他,坏了所有好事。”
豫东再也无法忍耐,爆出开怀的笑声,差点连方向盘都抓不稳。
“有这么好笑吗?我说的全是实话。”香莹有点恼,因为豫东的笑声就像看了儿童演出的笑闹剧一样,她生气他总是把她叙述的一切当成小孩无理取闹。
“对不起,香香,大哥不是笑你夸大事实,我只是无法想像平日那个谦虚有礼、处世态度圆融的小齐,居然会对你说出那么离谱的话来。”他边笑著,笑声又忍不住扬起,“你一定在他面前表现得特别……呃,怎么说才对呢?特别天真,所以他才会那样对待你。”
“大哥连你也嫌我不懂事、不够成熟,只会给你们这些‘大人’添麻烦,是不是?”香莹不悦地嘟著嘴。
豫东连忙收起笑容,劝慰安抚她:“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就算你是天大的麻烦,那又怎样呢?大哥永远乐意为了你奔波劳苦,你自己说好了,从小到大,你可见我为你的事皱一下眉头?”
“我不喜欢齐彦,你能不能叫他别在你的事务所打工?”香莹任性地说。
“嘿!别得寸进尺了!”豫东轻快地化解危机,“你不喜欢小齐,大不了以后看见他都别跟他讲话,我那座小庙香火不盛,小齐是最有潜力的准菩萨,你怎能叫我把他赶走?我可不想失去心爱的好徒弟。”
“大哥,你说说看,齐彦到底哪一点比我强?”
唔!这真是个高难度的问题,豫东偷眼望一下香莹。她的表情既认真又固执,真要命!看她的样子,如果实话实说,一定会引起反作用,还是随便敷衍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