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来到三楼戴星月的房间,医生正在替她做例行性检查。
戴星月躺在床上,四周围绕着一堆医学仪器,手臂上插满管子。她的脸如一张洁净白纸,有些浮肿;额头缠着层层白纱,原本体态就很娇小的她,陷在柔软的棉被里更瘦小。
原本在她脸上展现的活力光采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惨白与虚弱,眼前的情景让他更加自责与惭愧。
等医生做完检查出去后,井梧寒抓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注视着她苍白的脸庞、脆弱的身躯,井梧寒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温室里的水韭。水韭是一种很特殊的蕨类植物,虽然本性坚韧,但仍需人关心呵护才能生长。
戴星月是这样的人吗?他不知道。
或许因为觉得有愧于她,井梧寒竟不再觉得她是个被宠坏的小孩,或是睥气顽劣的大小姐,而只是一个平凡人。
他替她拨弄耳际旁的发丝,让头发服贴在耳后;替她整理额头、手臂的绷带,并且调整点滴的位署。夜晚有些寒冷,他将薄薄的棉被往上拉一些,刚好盖住她的胸前,仅露出浅蓝色的睡衣领。
有一种好奇特的感觉在他心里流窜,井梧寒一时也说不上来。他像着了迷似的注视着她,先前觉得她是个危险人物的念头全俏失了。
他不记得还有谁给过他这样迷惑的感觉,他向来无论对人、对事,总有一套条理分明的判断标准,什么样的人适合与他一起工作、什么样的人只能当一般应酬朋友!什么样的人可以永远不必理会,在他心中早已分得清清楚楚。
一旦分类好了,就不会轻易更改。
但是戴星月……却好像不属于他过去经验法则内的人。
插满点滴管的手安静地放在胸前,纤细柔嫩的手指上也有好几道擦伤,已经转变成咖啡色的颗粒伤痕,在白色皮肤的衬托下更显眼。
井梧寒专心注视着她,完全没听见有人走进房间。
坐在轮椅上的井梧桐望着哥哥的背影许久,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井梧寒注视戴星月的眼神异常温柔,并且宛如情人般地守候在她身旁,这令井梧桐很讶异。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
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井梧寒反射性地将双手收了回来,原本柔和的脸部瞬间紧绷起来。
井梧桐用双手推动着轮椅,绕到他身旁,质疑地盯着他。
“你在替她担心吗?我以为你向来关心植物胜过人类。”
他没有直接回答弟弟的问题——
“梧桐,你需要多休息。”
“死不了的。”井梧桐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拍着胸脯,“我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会重生的蚯蚓,没那么轻易被击垮的。”
“哪有人把自己拿来和蟑螂蚯蚓相比的。”他摇头,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我送你回去休息。”
“喂,老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故意避开梧桐的眼睛,他讨厌被人这样盯着瞧,更不喜欢被迫回答不愿意提及的事。
“你没有话说,我倒是有话想说。”井梧桐将轮椅又绕到他面前,两眼直视着他,“如果没有别的理由,请你离星月远一点,我不喜欢看见你和她这么接近。”
瞧梧桐一脸霸道的模样,他不免觉得好笑又好气。
“我想你并没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你不要忘了她的身分,她可是你的嫂嫂。”
“老哥,少来这一套,我们心知肚明。我只能保证在你和她签约的这一年当中,不会催她提早解除婚约,但一年过后,要怎么做是我的自由。”
梧桐的语气与表情都相当认真,使他不得不严肃紧张起来。他不希望梧桐有这种想法,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要是靠近戴星月,谁就会有危险,他不能让自己的弟弟冒这个险。
“我劝过你离她远一点,为了大家好,请你收敛一点。”
“为什么?怕她爱上我吗?如果你不爱她,这样又有么损失呢?”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总之,我要你不要靠近她。”
井梧桐闷气地说:“真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看我们真的没办法沟通。算了,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各做各的,互不干涉。”
“不,没办法和以前一样了。你过去的行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一次不行,我管定了。”井梧寒半命令半威胁地说:“等你的伤好了,立刻到洛杉矶分公司上班。”
梧桐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
“你来真的?”
“你知道我从不随便开玩笑。”
他宁愿弟弟恨他,也不愿让他像这次这样受到伤害。
井梧桐紧咬着牙,不懂这个顽固老哥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哥哥的不通情理让他火冒三丈。
“随你便!”井梧桐气冲冲地推着轮椅出去,“你管不到我的,因为……我辞职!”
井梧寒知道梧桐说的是气话,等他冷静下来,过几天后就会反悔。戴氏企业给他的薪水与奖金是其他公司做不到的;他很快就会明白,离开公司是一件多愚蠢的事。
只是,刚刚两人的大声争执好像吵到了戴星月。
他听见一阵低沉的呻吟,立刻又来到她身旁。
原本一直沉睡中的戴星月双唇蠕动低喃着,他担心地紧抓着她的手,立刻凑过身去,靠近她的唇边,想听听她在说些什么,但都只是模糊难以辨认的话语。
他只好轻抚着她的脸,以温柔的抚摸安慰着她:
“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一整晚,她就这样,时而安静沉睡,时而噩梦连连;井梧寒没有离开,而她的手也始终紧握着他的。
她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是橘红色。
晚霞余晖透过落地窗点缀着四周。戴星月的神智还有些模糊,挣扎的眨着眼睛,当她发现眼前一片黄橙橙,以为自己身在天堂。
啊?不会吧?
她想起身看看,却发现身不由己。移动身体产生的疼痛让她恢复了神智,清楚地看见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间里。她慢慢想起了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如何回到这里的,那段记忆像是平空消失了。
从小看着她长大、犹如奶妈的张嫂,首先发现她醒了过来,兴奋地喊着:“小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接着连管家、司机……还有一大群不曾见过的仆人争相挤在房门前,吱吱喳喳地说着。
“醒了,真是太好了!”
“我们可以松一口气了!”
戴星月的头还有些痛,他们的声音就好像蜜蜂在旁边嗡嗡地叫着,让她觉得更不舒服。她有气无力地说:“张嫂……请……我……”
张嫂将所有人全都赶走,关心地守在她身旁。“嘘,不要说话,好好休息,我等会儿请人去熬碗粥来。”
她根本没有胃口,于是摇摇头。“我不想吃。张嫂,告诉我,我是怎么回到这里的?还有,其他人呢?”
浓浓的刺鼻药水味,以及无法动弹的身体,让她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脑海中一连闪过无数个事发前的画面,这令戴星月惊慌不安,想抓住张嫂,双手却使不出力。
“其他人都平安无事,你放心,好好休息。”
张嫂替刚她盖好被子,刚听到她醒来的井梧寒,一口气从后花园跑上三楼,进了房门仍喘着气。
“她还好吗?”
张嫂边流泪边笑着点头,“没事了,星月醒过来了,我就知道,一切都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