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想不到,这问古色古香的茶坊大老板,是个模样看起来跟时下大学生没两样的年轻人。
其实他已经二十有七,不算老,但也称不上「少年」,只是随意的穿著让他看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上一些。
徐又伶将桌上的杂乱大略收拾整理,接过盘子就吃起来。
「後天要出货,工厂那边因为细故耽搁了。」结果让她加班到七点半才等到检查成品的通知。
知晓她没有讲再多,就是表示问题已经解决,男人从不会多问什麽,只是惯常地轻声道:「快九点才吃晚餐,还是不太好。」工作这麽忙,身体更要爱惜。
她拿起他倒的冷开水喝了口,哼道:「三餐都不定时的人没有资格说我。」
男人无声地笑了,不在她用餐时多打扰,踱了开去。
直到确定他走离她的范围,她才能够有勇气正视他的身影。
是的,面对他,她需要勇气。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看来高贵的鸭子。显露於外的沉著和不迫只是堆砌出来的可笑假象,平静的水纹下,她的心跳和狼狈,只有她自已知晓。
而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察觉。
***
她和林熙然是国中同学。
毕业以後,一般看到同学该有怎样的态度?
在路上碰到觉得很面熟,但是撇开目焦不打招呼?想起名字,可是假装从不认识?很尴尬地寒暄,然後发现除了「你现在在做什麽?」这种愚蠢问题外,就根本没有什麽好说的?
他们相识超过十五年,中间断断续续地联络著,他总是自由地出现在她身边,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而她则谨守被动一方的不成文规则,不论他来或走,都扮演著无所谓的角色,同样的台词和剧情,她做的反覆烂熟,毫无破绽。
直到两年前他开了茶坊,她才有了浮荡流云总算愿意落地停步的踏实感。
真好笑。
他们又不是情侣或者夫妻,充其量只能说是「老友」,这种浪漫情怀的感触对他们俩而言,是不是太过多馀?
她无暇思虑再多。
从小她就独立由自主,立定目标,她的早熟源自两个都是当教师的父母教导和自己长女的排行,最重要的还是她与生俱来的个性。
听说这样的女人有个名号,叫作「女强人」,而女强人又和「男人远之」划上等号。
男人?她喜欢小孩,所以她的人生规画中还是有结婚生子,却独缺恋爱或男人这样梦幻的名词。
或许是被她遗忘,或许其实她认为结婚生子跟谁都行。
她有独立的经济条件,不需要男人作依靠,就算最终是变成离婚收场,她也早有备用之方案。
不是一切都这麽顺畅吗?
她拥有令人妒羡的美貌和才能,在众竞争者挤破头的赫赫有名的科技公司取得高薪高位,这样理想中的生活,她还有什麽不满?只要在变成高龄产妇前找个看得顺眼的家伙把自己嫁了,她就可以开始计画生小孩。
只是,在某天,她突然发现,自已老是浪费珍贵的时间在等待。
等那个人横挂书包散漫地现身在她的校门前,等那个人背著大背包在她家楼下的电话亭打电话,等那个人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等那个人发现她看著他的眼光掺杂了她最赤裸的心意。
等那个人亲口告诉她,他爱上她。
十五年过去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等到了什麽。
他,是她规画好的人生中唯一的意外。
而她,手中握有帅印的常胜将军,面对那个脾气温和的男人,却懦弱胆小得不敢背水而战。
第二章
运动会最令人难忘的是哪个项目?
没错,就是大队接力。
不论你跑得快或慢,不论你在不在乎那面旗帜或奖牌,任何人都有机会被抓去凑数,在艳阳下穿著短裤露出大小腿粉墨登场。美其名是养成群育、争光荣耀,实际上也可以说成,我看某某班不顺眼很久,绝对在众人面前把他们给干掉。
一出老套的挥洒汗水阳光校园剧,每年都在暗潮汹涌中热烈展开,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可能会因为走廊上别班同学的一个取笑或瞪眼而大效爱班之心,奔回自己教室誓师起义,披挂出征。
由於场地和时间都有限制,各班指派体育股长和班长居中协调错开互相的练习,一开始礼尚往来而後进阶为咆哮嘶吼,达成协议的同时更加深彼此的新仇旧恨。青春操场上演群魔乱舞,各班斯巴达训练和密技纷纷出笼,就算练到中暑外加吐也要假装懒散纳凉根本没这回事,往来间尔虞我诈,呛声中烽火连连,枯燥的上课生活增添无限诡异,关起门窗研究超级绝招,势必在武林大会……是运动会当天,拼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好了,这是我们班一百公尺短跑的速度纪录,从里面挑出男女生十五个,总共三十位同学,然後开始排棒次。」徐又伶站在讲台上,早已把座号和秒数抄写在黑板上给大家参考。
体育股长去找体育老师,准备下午要借的接力棒和码表,所以排棒次这差事,暂时落到她头上。
她希望能在这一节自习课就把事情搞定。国中二年级,该著重的应该是老师发的讲义和课本里面的内容,至於这种会浪费体力而且对成绩毫无帮助的体育盛事,她只看作是学校强制视定执行的公务,能够冷眼旁观最好。
「班长,你会当啦啦队帮我们加油吗?」班上头号皮蛋举手大声问道,他的嗜好是吸引美少女注意。
「三八啊你,」文不对题的捣乱行为被正义之声攻击。
「好啊好啊!班长要穿短裙哦!」最好露出胸部。另几个春风少年马上趁机起哄。
「少耍白好不好?」废纸团轰炸发言者的後脑勺。
很快地,底下闹成一片东倒西歪。
「不要吵!」夏季的燠热加上同学们的嘻嘻哈哈,令本来就不是很愿意膛浑水的徐又伶逐渐变得不耐。班长威严不容挑战,她快速道:「这一节课要排好棒次,不然没有时间了!」她也不想为了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虚耗光阴,宁愿翻开参考书多做习题。
看著同学们叽叽喳喳拿不定主意,她果决提议选出班上公认跑得最快的两男两女,徵求他们同意作为男女生第一棒和最後一棒,接著中间则填入跑速中上的名字,然後依照大家意见夹杂几个有爆发力的快腿埋伏,准备来个出其不意。
反覆讨论修改直到众人都满意为止,用原子笔拟好出兵名单,她浏览比对,检查是否有错,准备等一下拿给体育股长。
学校方面,由於校风开朗的校长秉持「大家一起来参与」的原则,体育组衡量过各班状况,男女生各十五棒是最佳调整;他们全班四十个人,大队接力加上其他参加各种田径比赛的同学,共有三十六个人要在运动会当天出场交战,被摒除的几个不是有气喘身体不好,就是纪录实在差得离谱……其中,短跑测速又以林熙然破二十秒堂堂倒数垫底。
一百公尺,他一个男生跑二十秒三七?!
比她这个故意放慢速度的人还慢!他是蜗牛还是乌龟转世?
小学生都跑得比他快!
不觉抬头搜寻他的踪迹,竟看到他趴在桌上睡觉睡得天昏地暗,看来根本就没醒过。
真没用!即便是她对班际竞赛不感兴趣,心里却仍忍不住嫌弃这种没有任何长才的无能软脚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