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那么多东西要干嘛?」先把疑问弄清楚。
「啊……我要去新竹一趟。」
「今天?」
「是啊。」
也太突然了吧?「你去新竹做什么?」
「是想去跟朋友学一些东西。」他顿了顿,「我要在那边待到寒假结束。」差不多一个多月。
「……咦?」这表示,他们在开学前无法见面。
「我觉得应该跟妳说一声。」除了家人以外,她是自己唯一想亲自告知的人。他微笑,抬头看着车站外面的大电子钟,「火车快来了,我要走了。再见。」瘦长的双臂轻而易举地拿起大背包,缓步离开。
「咦?」这……这未免太快了!
为什么他老是这样?
徐又伶呆立在原地,很想把他叫住,却又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开口。
他想去哪儿都不关她的事,他已经很慷慨地尽到朋友的告知义务,至少不会让她辛苦找不到人,这就可以了啊!
但是、但是──
目送着他的背影,她始终没有允许自己唤住他的脚步。
他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我要去南投。」
暑假刚开始,林熙然这么说,然后去了两个半月。
接着,他升上五年级,她升上大三。周末假日,他要打工赚旅费;学期结束,他就往中南部跑,一待就是整个寒假或暑假。
「路上小心。」
她的台词永远只有这么一句。徐又伶找不到自己有任何立场或资格干涉他,所以只能看着他来来去去。
这种旁观者的身分,还有莫名的无力和焦虑,让她倍觉寂寞。
而他回来的时候,总不会忘记她的礼物。
有时候是陶杯,有时候是油纸糊的伞,都是他亲手做的。她收在自己房里,东西增加,空间变窄,但愈看却愈是寥落冷清。
她根本没必要对他这么挂心,也不应该浪费想念在他身上。因为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了不起只是认识的比较久而已。
然后他顺利毕业,在金门当兵。
他数馒头,她数日子,她的心情意外地平静。或许是因为知晓他至少会停留在那个地方,不再能说走就走。
有假的时候,她会坐火车去看他。
「你的头发……」
她指着他帽缘底下的脸,有些好奇。听朋友讲,当兵总是会被先笑发型,她并不觉得理平头有什么好笑,只是她从来就没有机会仔细看过他剪去刘海的模样。
「又伶……」他似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努力压低深绿色的帽子。
这种害羞的模样让她更想一探究竟。
「不准你躲。」在树荫下,探手摘掉他的帽子,没有什么惊为天人的美貌在眼前展现,只是理平头的清爽,把他整个五官轮廓都清楚描绘出来。
他是外双的双眼皮,不过眼睛却不大,眼角还有点下垂,这让他看来有点懒懒的;鼻子没有很挺,但也不会塌的像莲雾,嘴唇和下巴她倒是都很熟悉了。
「熙然……你的皮肤真好。」她瞇起眼,实在不敢相信一个二十岁的男人脸上没有半颗青春痘,且居然连毛孔都看不见。
「很奇怪?」他略红着颊问。入伍以后,她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讲的人。
「……有一点。」如果她自己肤触很糟,大概会觉得羡慕吧。「要不要喝饮料?」她拿着顺便买来的果汁。
「谢谢。」他接过道。
他们聊了一阵子,大多是讲当兵生活在干什么等等,但因为两个人向来都缺乏聊天的细胞,通常她问他答,用的词汇简短又稀少,旁人经过可能会不小心以为他们在对质对证。
「林熙然!」几个同袍走过来,眼睛却往徐又伶身上猛转。「女朋友啊?介绍一下嘛!」他们已经观察很久了,大美人耶。
「不是,是朋友。」他微笑,老实回答,听起来却让人很有想象空间。
徐又伶则有种不太痛快的感觉。
「哦?是朋友吗?这位水姑娘小姐──」既然名花无主,那么就不用客气。当兵的时候总是特别思念养眼的美女。
几个意图明显的阿兵哥不请自坐,开始风趣地说唱逗笑,反而变成他们两人不再多说话。
徐又伶其实是觉得不耐的,但当她看见林熙然始终保持淡淡的笑容倾听时,她忽然想要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而有那种表情?于是她静下来听着,发现根本没有感兴趣的话题,甚至更多是男孩子们才懂的笑话。
不过她却察觉,本来目标摆在她这边的那些阿兵哥,因为林熙然和善的聆听,而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这就是他的魅力。她醒悟过来。
那样柔和的气质,在他国中以后更升华成一种轻易使人舒服的特性。这大概是他虽总处于静态的一方,却仍可以结交到许多好友的缘故。
连她,都成为被影响的其中之一。她收回自己耽溺在他温文微笑的视线,思绪掉入国中,她对他态度很差的那时候,现在只觉得自己当时是个很糟糕的人。
「喂……林熙然,你太不够意思了喔,那明明就是你马子对不对?」亲友会客结束后,同袍上前勾肩搭背。
林熙然顿了下。
「……真的不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情侣间的事情。
「你唬烂!」同袍实在不解他为何否认,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是荣幸耶!身在福中不知福,羡慕死多少人唷!「一个女孩子哪会独自坐火车来看朋友?一定是因为她是你马子嘛!」朋友妻,不可戏。好可惜。
「喔……」他笑了笑,慢吞吞地道:「那是因为……我当兵的地点只告诉过她。」所以当然是她一个人来看。
还在狡辩?同袍大大地叹气。
「那不就对了?为什么你只告诉她却不告诉别人?」结论还是因为她是他马子嘛!
林熙然沉默住,倒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自语低吟。
是啊,为什么呢?没有告知五专同学,是怕他们麻烦来探望;那为什么他却跟又伶讲了?他去旅行的时候,也总特地会想要告知她,其它人则老抱怨联络不上他。
的确是说不通……但是,他就是觉得必须让她知道。
没有想的太多,或许也是缺少什么而让他找不到重点,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忽略。
一年十个月很快地过去。
她考上硕士,他退伍后则没有停留,前往台东。
再次能见到林熙然,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徐又伶没有关心他是否顺利找到工作还是成为游手好闲的失业人口,只是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慢慢留长。
「我交了男朋友。」
好不容易腾出机会的约会,她淡淡地宣布着。
咖啡店里人来人往,旁边桌的小朋友打翻了杯子,嚎啕大哭。这或许是她感觉烦闷的最好原因。
用力地把纸巾拍向桌面,她探手拉开他的耳机,重复道:
「熙然,我交了男朋友。」讲话的态度和语气都很自然。完美。
林熙然从一本茶叶百科中抬起头,微微地发着愣。
「啊……是吗?」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只能望着她,最后,还是扬起一抹极薄的笑意,「他……对妳好吗?」意外地柔声发问。
她一顿,用银匙搅拌着杯中棕黑色的液体,没有看他。「好,当然好。不管多忙,他都会抽出时间陪我,我们交往一个星期,他还送我小礼物,他很健谈又浪漫,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妳觉得幸福吗?」
「很幸福。」
「那……就好。」他微微而笑,轻声道:「妳高兴……就好。」低下头,他不再发言,表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