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儿……」她该拿女儿的直性子和死脑筋怎么办才好啊!
「是,娘?」
「闭、嘴!」
拚尽最后力气,手一松,妇人再无任何话语。
「娘?」心一揪,小手连忙轻拍妇人的脸颊。「娘、娘——」急切的呼唤,眼见唤不回,忍不住放声大哭。「娘,您别死啊——」
倏地,妇人双眼圆睁,猛地揪抓小女孩的衣领。
「听我说……」
「娘妳、妳、妳……」又活了!
「还有一件事……」
小女孩突然害怕起来,深怕母亲「再死一回」,连声急道:「娘,您别再说话了,您要多休息,我现在就去找大夫来,您等等我,就算没有钱,就算是磕破头,我也一定把大夫给求来……」
「眠儿……」
妇人双唇嚅动,喃喃说了几句,终至僵默。
跑到门边的小女孩隐约察觉到身后不寻常的静寂,回过头,又踅回妇人身边。
「娘?」小女孩浑身发颤,执起母亲柔软却冰冷的手。「娘,您说话呀!」心更慌了。「娘,我不打断您,您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您再说一次,娘……」
冰冷的唇,再无言语,再无气息。
像被世人所抛弃,小女孩放声哭道:「娘,您说话呀!您话还没有说完呢,娘——」
「她已经说完了。」
清亮的男声突兀地混入小女孩的哭喊声中。
「我听得很清楚。」
破庙里,被尘垢掩盖的大佛神像后,忽然跳出一名身穿绸布衣裳、头扎马尾的高挑少年。小女孩被吓到,紧拥着妇人退缩角落。
「你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有人追我,所以暂时借后头躲躲,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少年打了个呵欠,伸展筋骨,朝茫然又惊恐的小女孩靠近,步伐沉而缓。
「妳娘拚了命终于把话说完,结果妳竟然没认真听清楚,真是个不孝女。」少年摇头叹息,嘴角却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害我白费力气,浪费了那两颗小石子。」
「什么?」
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她也莫名其妙。
「不过,妳娘最后说的那些话,我倒是『不小心』听得很清楚。」
「真的?我娘最后说了什么?」小女孩挂着泪,急切地问。
「妳娘要妳去京城找妳那名叫岳士良的爹……」
「嗯嗯,然后呢?」点头追问。
「然后,妳娘说,妳是个傻孩子,很会做傻事,要妳以后找……」打住,少年露出一抹促狭的笑。
「找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妳?」好故意地又打了个大呵欠。
小女孩错愕,脱口喊道:「你当然要告诉我,那是『我娘』的遗言!」
「但我不想讲。」摆摆手,少年顿感百般无聊,转身准备走人。「不过以后也许我会改变主意,突然又想讲了,谁知道呢?」
「喂喂!你不能走。」
小女孩冲上前,想抱住少年的腿,却扑了个空,少年早已利落翻身出了另一侧窗外,单手撑颊,倚在窗边笑看她,还顺带抄走她身边仅存的一块干硬面饼。
他指了指庙门外方向,道:「有人来了,我得走了,如果妳以后找得到我,我就告诉妳。」
「喂,你别走!」小女孩急得爬过窗想阻止他。「啊——」
脚一滑,跌出窗外,直接摔在泥地上。她抬起脏兮兮的小脸,望向漆黑的树林,早已不见少年踪影。
怎么办?娘的遗言……
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蓦地,某样东西从林子里飞出,女孩反射性接住。
「拿去,这是面饼钱,好好安葬妳娘吧!」
少年的声音消失在林间深处。
小女孩低下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绣袋,傻住了。
第一章
十年后——
★京城岳文信,今将府下婢女千眠,十九岁,立契转让与肖家城肖府,当日交相分付讫,一无悬欠。官有政法,人从此契。恐后无凭,故立此契,用为后验。
出卖人:岳文信——
受买人:肖净官——★
春夏之际。
滂沱大雨,震耳雷动,恣意蹂躏满地新绿。
喀哒喀哒的蹄声在雨中、在泥泞间踏响,顶着倾盆雨势,一辆褪旧的老驴车急急赶路。篷车内,挤了十来位少男少女,随着驴车的左颠右簸而挤来撞去,一张张木然的倦容,一双双疲惫的眼眸,彼此相望,却无人有心开口攀谈。
「哎哟!」
驴车猛烈震颠,最角落传来一声痛呼,打破这窒人的沉闷。
「痛呵……」被挤在最角落的娇小身躯缩了缩,嘴里模糊咕哝着。而埋在手臂与膝盖间的脸蛋重新窝了个最舒服的角度,又呼噜噜睡去。
轰隆!又是一声雷。
如果耳边没有扰人清梦的吵杂……
如果驴车不再是这般颠颠摇摇……
这贪闲的午后,就会更完美了……
粉色小脸蛋挤了个难得舒适的位置,执意要往最香甜的梦乡大步迈进。
呵,好睡——
「真是服了她,又颠又挤的,难受死了,还能睡成这样!」坐在最外侧的丫头随着驴车摇晃震动,紧抓着车横木稳住自己。
车内,十几道目光同时朝酣睡少女集中过去——是啊,好会睡呢!
严格说来,他们是要被载去卖的耶!在这晃得教人喉头发酸的驴车上,又闷又挤,还能这般恣意舒睡,她如果不是个老经验,便肯定是个傻丫头了。
「哎哟!」
又是一阵剧颠,一声痛呼,贪睡少女身子一歪,终于一头「撞」醒。
「痛痛痛!」少女吃痛醒来,连忙护住一侧脸颊。「小心我的脸……」
「妳……妳没事吧?」
轻声细语的关怀来自少女身旁,少女痛瞇着眼,对上一双圆睁睁的大眼。
「呵,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少女抬头对着大眼姑娘傻气一笑,可才一仰起头,立刻引来篷车内一阵此起彼落的抽气与惊呼。
「姑娘,妳的脸……」
大眼姑娘的眼睛睁得更圆更大,和其他人反应一致——错愕,不解。
刚才驴车确实颠得厉害,屁股难坐稳,所以碰撞难免。但,也不至于把姑娘家的一张嫩脸,给硬生生撞瘀了一大半吧?况且,那半边脸上的一只眼睛,已肿得只剩一条细线,根本无法确认是好是瞎。
少女微侧过身,将受伤的右脸再度藏回阴影中,刻意以没有受伤的左脸面对身旁投注而来的关怀,道:「别紧张,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可是看起来很疼呢,妳有没有搽药?我这里有药!」
唉,早说嘛!快快拿出来!
大眼姑娘打开随身包袱,东翻西找,挑出一个小青瓶,并猝不及防地扳过少女的脸,直接帮她上药,动作有点笨拙,可诚意十足。随着手指缓缓推揉,一股热辣窜进皮肤血液,刺激着双眼,以及……
「这药混合十种以上药方,褪瘀最有效了……咦,妳怎么了?」大眼姑娘吓到,连忙收手。「我是不是太用力了?」
摇摇头,好生感动的眼神。「妳我素昧平生,才初相识妳就对我这么好,让我忍不住想起了我娘……」
「呃?」大眼姑娘微愕。「我看来有那么老吗?我才十五而已耶!」
「我只是比喻,妳别误会。」少女连忙解释,这大眼姑娘可真逗。「我叫岳千眠,今年十九,妳呢?妳叫什么名字?」
「我叫容容。」好亲切的灿笑。「听说我们这一车的人全是要去『肖家城』做事的,妳是要去哪门哪府呢?」幸运的话,说不定日后还可以常见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