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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一过,很快地又到了腊鼓频催岁暮冬寒的时节,阿渔来信说他早向何船长提出报告,希望能提前休假好回家过年,船长原则上答应,并请公司派人来接替,就不知道航期是否会耽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是可以赶在年攒前回来。

  为了探听阿渔的归期,我几乎每天打电话到船公司去问,但是得到的消息却越来越令人沮丧,阿渔他们的船才由印尼装了原油开出就收到台风的警报,不得不再驶回港里等侯,这样一来,原定半个月的航期无形中就往后拖延,至于要耽误多久,目前谁也不敢断言,完全看天气变化而定。

  眼看就要到大年夜了,阿渔却没有一点要回来的迹象,心里实在急得发慌,问公司也得不到明确的结果,象是吞了一个闷葫芦在胃里,堵塞得快憋死人。成天心头慌慌乱乱的;等待的煎熬变成强烈的渴望,困惑和怀疑也相继萌生,希望的气泡胀满著心田,溢漾著丝丝痛楚,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出现奇迹的可能性一寸寸减少。下午打了一个电话,请琴姨和惠如带她的儿子小强到我这儿来吃年夜饭,惠如意兴阑珊地推辞著不肯来,听她懒散的语气淡漠的口吻,使我想起她对过年的敏感;想起她说的触景伤情,想起了她说船员太太的悲哀,更增加几许郁闷和凄凉感,这种低落的压人的愁绪,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冲击得我难以自持,勉强吃过年夜饭,再也抑不住翻涌在胸中的委屈感,托辞头痛赶紧躲入房间,两行热泪早已夺眶而出,死命地咬住枕头,不敢哭出声来怕惊动外间的公公小叔,只有抽抽噎噎地暗自饮泣,任泪水爬满面颊,冲濯著压挤在心头的郁怨,象雨丝洗刷著尘埃般……渐渐地,心绪平稳了下来,不仅为自己的幼稚冲动觉得好笑,还好意思说人家惠如不成熟。自己不也一样?常常为情绪所左右,只为了阿渔没能回来过年?还是受不了失望的震击?真的不哭了。我可不要明年会倒楣,我只盼望阿渔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多一天少一天都没关系,只要他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边,只要他回来就好……

  初二是女儿回门的日子。在妈妈家盘桓了一整天。初三一早惠如来电话约我带盈盈到儿童乐园去玩,两个孩子玩得兴奋之被,到下午二点才各自回家,比起惠如那张神采奕奕的脸,我是显得太灰暗了一点,该高兴一些才对呀。

  由计程车下来,发现大门开著,心头不觉一惊,会不会是遭小偷啦?

  跨进大门,一眼瞧见坐在屋里的人,立刻怔住了,心里胀满了激动和怀疑,是阿渔?!真会是他?

  “怎么是你?”我语无伦次地说著。

  “船到日本,我就回来啦。”他起身相迎,兴奋地望著我。

  “公司没通知我,你,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我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是太意外了。我激动得厉害,所讲的话就象心灵的跳动一般零乱,笑容也有些腼腆。

  “我带盈盈出去玩……今天,天气很好,所以……”

  “上来吧,阿乖,我千里迢迢赶回家来,不是要听你谈天气的。”阿渔用快乐的脸看著我,将我拉上玄关。他的手一接触到我,我心里不禁一阵颤栗,他接著一把将我抱入怀内;深长而粗野地吻著,似乎急欲表达心中的渴望与情爱。我享受著他的亲吻,享受著他身上的温暖以及那坚实的手臂所带来的安全感,兴奋得全身发抖。许久之后,我拾起头来,再次专注地看著他,梦幻般地呢喃著:

  “阿渔,是你?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

  我感觉他双臂的力量,感觉他嘴唇饥渴的狂吻,是我的阿渔,只有他的拥抱是这样狂野有力,只有他的嘴唇是这样灼热磨人,只有阿渔,只有我的阿渔……我紧紧地环著他的脖子,觉得自己都快要溶化了……

  片刻之后,我猛然地推开他环顾左右,怎么没看见盈盈?叫了几声都没回音,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刚才自己被骤然的相逢冲昏了头,根本忘了孩子,她,她可能比我还吃惊,这会儿一定吓得半死;到院子里一看,只见她胖胖的小脸上布满著惊疑的表情,怯生生地躲在榕树下面,我歉疚地拉起她的手,柔声地说著:“盈盈,是爸爸回来啦,进来,进来跟爸爸打个招呼。”

  她执拗地看著我,怎么说都不肯进屋,阿渔也下来要拉,她更象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警戒地瞪著阿渔,身体一直往后蹭。

  “哇:真糟糕,女儿又不认我啦。”

  “还不都怪你!出去那么久。你走时她才两岁多,现在已经上幼稚园中班了。”

  “哦?这么快。来,盈盈,爸爸抱,爸爸好喜欢你,上回寄给你的巧克力糖还有洋娃娃好不好?爸爸箱子里还有,来,我拿给你看。”

  盈盈依旧缩在我身后,不肯让他碰,眼睛眨呀眨地就差没哭出来。我看勉强是行不通的,于是对阿渔说:

  “你先上去,我慢慢哄她。”

  “好吧!”阿渔无奈地揉揉鼻子,朝屋里走去,进门前又转过头来,用热烈的眸子盯著我说:“太太,我好饿。”

  我刚想说“马上煮蛋给你吃”,待接触到他那双燃烧著炽烈火焰的眼神时,突然悟出他话里的含意,不觉羞红了脸,心里卜通卜通地乱跳,难为情地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了。

  第五章

  假如说阿渔不在家的日子平静得象一面镜子,那么他回来后的生活就有如一张按错音速的唱片──完全地走调。

  许是长期漂浮在海上,阿渔的性情也有著与海洋一船的阴暗不定,千变万化。热情的时候,直把人烧得要溶化,冷漠的时候令人寒彻入骨,一天甘四小时当中,他的情绪常会呈现出春、夏、秋、冬四种全然不同的型态,你必须随时准备好四季的衣服,顺应他快速的变化。

  由日月潭旅行回来后不久,我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次的心情十分复杂,我爱孩子,可是不要在现在,不要在我心理毫无准备之下多一项负担,何况在我整个计划当中没有第二个宝宝的位置和预算。再想到害喜时的难受、生产时的痛苦、带孩子的累人,都叫我犹豫、生畏。考虑再三之后,我想先把孩子拿掉,等房子买好了,经济稳定一些,盈盈念国小之后再生老二,一切合比较得心应手,省力许多。

  哪里晓得当我把这个意思向阿渔透露时,他竞会勃然大怒,不等我仔细分析其中道理和苦衷,只管胀红了脖子跳前跳后地大吼大叫。

  “不行!绝对不行!你怎么可以拿掉我的孩子?!”

  “阿渔,你先别叫,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我只是跟你商量……”

  “你敢!你敢拿掉我的孩子,你试试看……”他象一只被激怒的刺猬,全身竖起扎人的气焰。“告诉你,你要是不要我的孩子就表示不爱我!”

  “阿渔……”我困难地乞求地看著他,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平静下来,让他好好地听听我的话。

  “现在我不跟你吵,你自己好好想想。”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碰”地一声将大门关上。

  每回发生口角,他总喜欢到外面乱逛,一去好几个钟头;回来时不但气消了,还常常会带一些小东西给我或提供几点服装饰物的最新消息。我习惯了他暴风雨式的脾气,也习惯了他逛街消气的举动,更习惯他自己找台阶下的各种借口,他是来得快、去得快,很少往心里去,更不会将今天的不快延伸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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