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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点半,公公依然没回来。风势却越来越大。

  天井中那棵老榕树发狂般地颤抖著,门窗吱咯作声,好象禁不住风力的吹打,每一处关节都嘎嘎地搓磨著。

  电灯忽然灭了,顿时屋里一片黝黑,一阵闪电划过,有如鬼魅般地张牙舞爪。

  记得抽屉还剩有几支蜡烛,摸黑地翻了半天才找到,手抖得好厉害,心里又伯又急,根本无法划火柴,我狠狠地跟自己发脾气,命令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深深吸一口气之后再划火柴,一团微弱的火光燃了起来,我小心地用手围著,往小姑的房间走去。

  门是关的,我轻敲两下,没反应,只好轻声叫著:“子兰,子兰,你开开门,我给你送蜡烛来了。”

  看看没反应,我只有自己拉开门侧身进去。

  她蜷缩在床上,用一条大毛巾紧紧地裹住自己,另一手紧抓著枕头。在烛光映照下,我觉得她瘦小的身体在微微打哆哼,眼角边有两行泪水。看到我,她立刻警觉地坐起来,迅速地拭去泪珠,又套上那惯有的面具,充满敌意地瞪著我,在一瞥之间,我发现她眼中充满了惊惧和极力掩饰的挣扎。

  我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心里一阵爱怜与抽痛,很想伸手去拉她,告诉她我真愿意和她做朋友,告诉她我对她的关心。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只有静静地坐著,说什么都似乎是多余的,我所企望的是心灵的沟通,而不是形式上的慰藉,语言在多半时候是有它的作用和功效,但是在某些时候却是多余的不必要的。

  我们在沉默中相对,一股友情的温暖逐渐在滋长,慢慢地,起于极度惊恐的子兰开始哭泣,小声地、压抑地吸泣著,我用力按著她削瘦的肩膀,安静地坐在她身边,陪她──满怀关切地。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在爱她、关心她;愿意为她分担一切。

  她哭了很久,她的吸泣和窗外的风雨声交织在一起;最后竟哭著睡著了。我小心地替她盖好薄被,将蜡烛留在桌上,轻俏俏地退出来回到自己房里。

  躺在床上,禁不住也抓起枕头,紧紧抱在怀里。

  窗外的狂风暴雨,象要毁灭整个世界一般席卷著大地,在风势不断推送之下,仿佛整个房子都要被拆散一般,屋前那块石棉瓦挡雨板被吹得四分五裂,到处飞落,发出剧烈的破碎声,我用力地捂住耳朵,死劲咬著枕角。一遍遍在心底叫著阿渔,想著他,渴望著他的拥抱……直到倦意完全征服了我,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醒来,依旧风声贯耳。

  院子里七横八竖的树枝瓦片,堆得满坑满谷,狼藉不堪,一片暴风雨后的零乱。

  雨倒是小了许多,我想起外面那些盆盆桶捅,接了一夜的水,可能早都溢了出来流得满地都是了呢!

  推开房门,意外地看到客厅里一片洁净,所有的容器都不见了,地板、桌于全擦过,显得很光亮,正在诧异时,于兰房间门开了,闪过一个羞怯而友善的笑容,在我还来不及整个捕捉住时,又以同样的速度缩了回去。刹时间,我明白了一切,走过去在门外轻柔而诚恳地说了声:“子兰,谢谢你!”

  许久之后,里面传出轻微的声音说著:

  “哥哥他们房间里很糟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糟糕2岂止糟糕,简直是惨不忍睹!

  屋顶的瓦被掀去了一半,天花板禁不住雨水的拍打,象五马分尸般地被扯成一片片,床上的被褥,桌上和桌子上的书,全象淹过的菜渍般变了形,地板上铺著一层泥沙、树叶、碎石的综合地毯,整个房间几乎找不出一寸干爽的净土,真是“体无完肤”呀!

  看了真是呕得发慌,就有如面对一大堆乱线,不知该从哪里找出头来一般的叫人心焦、烦乱。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整理得大略有个样子,我已经累得气喘不已,望著满院子的脏乱,更加深了倦意和厌憎,都是台风惹的祸!

  有人按电铃,大概是公公回来了。

  门开处出现的竟是住在隔壁的阿雄,一个二十岁高三的男学生。

  “李姐姐,我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

  他有一张俊秀的脸扎,上面呈现著忠厚、纯真的自然神态。常常过来找阿渔的二弟子成聊天下棋,在有意无意间,他时时流露出对于兰的关切与注意,慢慢地,我发现他竟然对子兰有一份“纯纯的爱”,只是他不敢表露,也不善于表达。

  “嗯,我看,你实在该早一点来。”我开玩笑地对他说,若是他早一步来,我.不就省不少事了吗:

  “……”小男生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别介意,我跟你说著玩儿的。我们家没什么,只有子成他们兄弟住的那间比较严重一点,屋顶的瓦片给吹掉了好多。”

  “我家也是。哦,对了,刚才妈叫我到屋顶上把瓦片先排好,暂时挡挡雨,过几天再找人来修。我帮你们家也弄上好不好?”他热心地望著我。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我们家的房子旧,恐怕吃不住你踩,而且家里也没有材料。”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会小心的。材料家里还有剩,我这就回去拿,马上来,马上来。”

  没多一会儿,他就兴匆匆地架著梯子提著工具转回来,又跑回去棒了两垛黑灰色的瓦片,我看他进进出出时,总会不自觉地往子兰房间瞄一眼,脸上有一丝失望的阴影掠过,但很快的就消失掉。他仍然兴致勃勃地爬上梯子,我在底下紧紧扶著梯子,仰起脸不断叮嘱著他。

  “小心点,可能很滑,木头也不挺牢实的,小心点踩。”

  “你放心好了,李姐姐。”

  我怎么放心得下?他那么大的个子踩在屋顶上,而顶上的木架久己腐蚀,加上一夜的风吹雨打,还不知禁不禁得住他呢!

  想时迟,那时快,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接著“叭达”一个沉重的落地声,我惊慌地跑进来,只见阿雄跌坐在瓦砾沙土之中。一只手按著右脚踝,看他样子好象很痛苦。

  “怎么样?要不要紧,摔伤了没有?”我急著问他。

  “没关系,没关系……真抱歉,我……”汗珠不断由他脸上冒出来。面色惨白怪吓人的。

  “先别说这些。我扶你起来,能不能走?试试看。”

  我用力架著他站起来,他强撑著往外走,在门口又停了下来,象在期待什么,叹了口气之后,才一拐一拐地走回家去。

  那间费力整理出来的房间,再度沦入万劫不复之地了!而且屋顶开了个天窗,比原先情况更糟了呢!

  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肚子饿得厉害,还是先到前面杂货店看看买点吃的回来。

  一出门,伞就被整个吹翻转过来,根本没法打,冲到杂货店真比走十公里山路还辛苦,真累!

  平日货物齐全的小店,今天怎么忽然变空旷起来了?那一大堆摆生力面的柜橱全空了,我不解地问老板,他说早就卖光了,昨天下午就有人来买,晚上电视新闻后,更是生意兴隆,把存货全抢光了。

  转向面包店,更是吓一大跳,店里象遭抢劫过一般的空荡荡。昨天做的面包早卖光了,今天停电,烤箱不能用,只剩下一点饼干,要不要随你!

  近黄昏时,水龙头开始滴出浑浊的黄水,接了一茶壶,先烧点开水沏杯茶,没东西吃还不要紧,没茶喝可实在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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