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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咙却发不出一丝丝声音,象是卡住了似的,挤不出半个字来。又热又干,又哑又涩,一阵热流猛地塞满了眼眶。

  那一边阿渔正在一群人中频频回头,脸胀得红红的,嘴巴抿得紧紧的,象是极力在控制住内心的波动与挣扎。在最后一次回顾中,他的眼圈红了,眼睛上蒙著─层透明的莹光。泪眼相对,仿佛整个宇宙都注视在这一点之中,这刹那的注视形成了无尽的永恒,永远地固定在我的记忆里。

  在送机坪上,我一直注视著心爱的阿渔小小的身影登上飞机,随后引擎转动,那只银灰色的大鸟展翅飞起,留下一缕轻烟,插入蓝蓝的天空。

  它越飞越高,渐渐地模糊变小,终于消失在人们尽管凝眸注视也捕捉不到的范围里,眼睛已经昏乱起来,再也看不到了,它完完全全地飞上天空,飞向另一个方向去了。它载走了我的阿渔,也载走了我的心,我整个的灵魂。

  第二章

  记得许久以前,阿渔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看巧不巧,你家专我海专,将来结了婚,我上船你管家,各得其所,学以致用,多好,多美满?”

  当时,我笑他脸比城墙厚,没想到一语竟成真,铸定了今后的生活模式。

  在学校里,我念的是家政科。三年来学了许多家庭管理、家庭经济、食品营养、儿童心理,每次考试都拿很高的分数,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但那毕竟都是些理论、方法,一些抽象的讨论;生活本身却是活动而多变的。

  实际上来讲,大多数人在理论上能接受的,却不一定能在日常生活上接受。因为人性本身就是一门最难学最难懂的大学问。

  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中,该如何培养建立起彼此的感情呢?今后要怎么样和阿渔的家人相处呢?我又该如何来“管”这个家呢?

  打从阿渔走后,多日来,我一直在苦思著这些现实而切身的问题,我清楚地知道,在往后的日子里,这一切都必须靠自己去努力,没有谁可以帮助我,也不会有谁告诉我该怎么做,不由得心中充满了一种未知的恐惧,思想也不断地在彷徨的迷宫里打转。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大半时间都沉浸在回忆之中,再不就趴在床上哭泣,或者是对著结婚照片发愣,我不敢也不愿意多去接近公公、小叔和小姑,他们也不来打扰我,家里显得冷清、空洞、阴沉。

  这一天午后,我独自坐在客厅发呆,脑子里尽是些不成型的思维,东一条、西一片的连接不起来,当我的视线无意中落到矮柜上那两颗由阿渔亲手绘制成的红心时,突然眼前一亮,闪过一道白光,汇成一股思流,引出一个概念──

  “爱心”!

  在这当儿,我竟忘了心里的疼痛与迷惘,只觉深深领略到一种宁静与和平,霎那之间,积压在心头的恐惧飞散了,迷失感隐退了,剩下的只有一种希望,一个明亮的新观念象慧星般地掠过了我的脑子。

  对!就是“爱心”,只要我怀有一颗爱心,抱著“爱屋及乌”的心理来接纳别人,对待别人,还有什么难的,还有什么可怕的?对啊!何不就从今天开始?我该收起堆在脸上的愁云惨雾,换上一些亲切的笑靥。

  日子总是要过的,既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与其陷在灰暗的沉闷中痛苦;为何不快快乐乐的等下去?时间本身都是一点点往前挪,要怎么样来度过,全在于自己的决定了。

  晚上,特意烧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挂著满脸的笑意,在全家人惊愕中愉快地吃完了晚饭。

  饭后,小叔自告奋勇地要洗碗,小姑也帮著收拾桌子、切水果,大伙在忙碌中,第一次有一家人的感觉,无形中距离拉近了许多。看来只要肯做、肯努力,要获得家人的心是不会太困难的。

  沏上两杯浓茶,先端给公公一杯,一块儿坐下来看电视,不一会儿小叔小姑都加入欣赏,边谈边看,一直到节目收播,才各自回房睡觉。

  这是从阿渔走后,睡得最沉最香的一个夜晚。

  第三章

  乖妻:

  飞过千重山,越过万重水,终于在八月二号下午五时到达英国。经过十七八个钟头的飞行,横过半个地球,加上时间差距,弄得人晕头转向,著陆后虽然两只脚踏在地上,却还象在腾云驾雾一样。

  到了英国后,又坐了两小时国内飞机,再转汽车。行行重行行后才到了船停泊的港口,“Immingham”,登上船时已经是夜幕低垂万家灯火时候。

  船很大,有四万吨,装运液体硫磺,由墨西哥的“Coatzacoalcos”到英国“Immingham”或英国“Tampa”航程大约来回一个月,要是跑美国就只有一星期,所以我希望常跑美国,这样水路短,收信的机会多,乖,你一定要常常给我写信喔!

  这么大一条船,全船却不到四十个人,记得新婚那天你问我是不是水手,现在让我告诉你;在职业上,一般人对海上工作人员通称为“水手”。一条现代化的商舶客轮或油轮上,在职位职务方面有著很明确的分类,就拿我们这条“伟伯轮”来讲、舱面部分有船长、大副、一副、二副、二副和我──助理二副六个“Officer”。机舱部分则有轮机长、大管轮、二管轮、二管轮、助理二管五个“Officer”,其余有服务生二人、厨师二人,水手四人,舵工六人,加油三入,帮蒲匠二人。铜匠、电匠各一人,下手二人。在舱面部分全部“Officer”中,我的官最小,权最少,工作最累,几乎和水手差不多。

  船长处周.五十多岁,满脸风霜,长年的海上生涯使他看起来有如深奥而神秘的海洋一样,有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大副是前几届学长,对我这个初上船的小老弟十分照顾,一副是海军退伍的军官,二副三副都是校友、显得挺和气。大副关照一些事情,并且分派我跟二副四到八点的班,要我多学多看,他说船上没什么大学问、只要自己肯学,用不了多久,就会应付裕如了。今后一切只有靠自己,务必在短时内把船上的事情弄清楚,绝不能在多位学长面前丢脸,也不能辜负乖妻对我的期望呀!

  乖,我的阿乖,想你,想得心疼,桌子上放著我俩的相片、每天都对著里面的你喃喃自语,睡觉前更不停地低唤著你的名字,乖,你听见没有了?一闭上眼就出现乖的影子,你那羞人答答无限娇媚的模样,你的笑,你的嗔,你的万种柔情都令我心神荡漾,爱之若狂!想想要等两年七百多个日子那么久之后才能见面.真叫人急得发毛,真想不顾一切跑回去,不要干这鬼行业,简直在折磨人嘛:可是想到现实和未来,又只有在叹息中无奈地忍了下来,也许这就是人生,你必须付出一些代价之后,才能得到什么,才能体会到什么吧!

  家中一切可好?十分挂念。把整个家交给你实在过意不去,这对你来讲,可能是很重的一个担子,还盼你看在我的份上勉力为之。你知道家里自从母亲五年前去世后,即长期陷落于冷清凄苦之中,在这之前.由于她长年卧病在床情况一直不好,为了看病,用尽了家中微薄的积蓄,父亲四处借债,多方求医,都没能内死神手中将母亲拉回来。一口薄棺中躺著被病魔折磨得变了型的母亲,显得那般瘦小、那般憔悴,那般凄凉。我哀叹母亲的死,也哀叹她一生的艰辛际遇,在下意识里对父亲产生了几分怨怒,做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竟无能力给妻子过安适的日子,让贫病一点点侵蚀著生命,在它们的压迫下提前走下人生的舞台,同时我也深感内疚,身为长子的我,竞没能分组家计,也没能在母亲有生之年尽一份孝道。出殡那天,望著棺木入土的一刻,我向自己许下心愿,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尽力工作、赚钱,换取较高的酬劳,不惜付一切,使自己妻儿生活不虞匮乏。我恨贫穷,每当我想到母亲时,总会浮现出一张愁苦无告的脸,满头枯乱如草的头发,一双细瘦如柴的手,颤抖著对我说:“渔儿,要争气啊!”心里总有刀割般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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