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而上的热气,在海角揭开炉盖倒出药汁时模糊了他的脸庞,霓裳恋恋地收回指尖,将那曾远远碰触过他的指尖,搁放在自己唇上。
盛好了药汁的海角,回首看她是否仍在睡,见她已睁开双眼醒来,他小心翼翼地端著药碗走向她,先将药碗摆在床畔的小桌上,再扶起她。
“小姐,该喝药了。”
浑身都软趴趴,也使不出什么力气的霓裳,任他扶抱起她靠坐在床边,她不语地看他端来药碗,以汤匙舀起一匙,将还烫热的药汁吹凉后,才送至她的唇边。
她想,天底下除了他外,或许不会有任何男人会像他这般,亲自为女人煎药、吹凉,喂药,捺著性子等她慢慢喝完,再停下来以巾帕为她拭净嘴边的药汁。又或许,天底下除了她外,不会再有任何女人像她这么得上天宠爱,因为,上天慷慨地将一个名唤海角的男人,送进她的生命里伴她左右。
在他专心喂药时,她直视著他额上细布的汗水,乏力的她,很想伸手为他拭去,更想告诉他,像这种事,就交由城里的嬷嬷来做就行了,他一个大男人不必委下身段这么做的,可这些年来他总是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也不管他人如何作想,或是如何看轻他,他的眼和耳,总是可以为了她而刻意地看不见、听不见那些。
让她喝了一阵,想让她休息一下的海角,不经意见著她微蹙著眉心的模样时,忙停下手边的动作问。
“小姐,是不是药太苦了?”
她轻轻摇首,“不会。”
海角盯审著她若有所思的表情一会,半信半疑地以指沾了药汁送入口,苦涩得难以下咽的滋味,令他不禁搁下手中的药碗。
明明就是苦得不得了,而她向来就不爱喝苦药的,为何她要撒谎?
“小姐还要再喝吗?”他不忍心地问。
“要。”霓裳看著他因捧著药碗而被烫红的手,很坚持要将他的心血全都喝完。
他边说边摇首:“小姐,你不必忍的,我可以叫大夫照旧方子另开几帖,再重新煎过。”
“你想太多了,事实上,我觉得这比旧方子还要好喝。”不想见他为此再忙一回,她索性抬起没什么力气的双手,将他手中的药碗接过,就著碗缘仰首饮尽。
“小姐……”才刚煎好还烫口的,她居然就这样灌下去?海角忙不迭地想阻止她,可得到的却是她递回的空碗一个,里头的药汁涓滴不剩。
充斥在口腔里浓得化不开的苦意,让霓裳差点破功当场皱紧了一张脸,她努力地吞咽,试著让那些苦得害她想去找大夫算帐的苦味散去,并抬起一手抚上海角的脸庞。
“别老是皱眉头,再皱下去的话,你很快就会变老头子了。”她以指尖在他的眉心轻揉,煞有介事地说著,“若是要老,那也该是先老我表哥,你不可以老得比他还快。”她可不愿,在她面前,他永远只能对她摆出这副表情。
丝丝笑意溜出他的唇角,“不可以老得比城主快?”看样子,这些年来天涯真是被她给恨惨了。
“没错。”她信誓旦旦地握紧了拳,“我就是要你把天垒城第一美男的名号抢过来,到时我看那个自恋的家伙还嚣张不嚣张得起来。”仗著自己长得还不赖,身边又老是有一堆蜂蜂蝶蝶围绕著,所以他老兄自己的婚事都不必急,全都转嫁急到她身上?谁要他来鸡婆?
“我会照小姐吩咐尽力试试。”他含笑地看著她好了许多的气色,“小姐要不要睡一会?”
“待会。”她摇摇头,一双了无睡意的水眸,直逗留在他难得出现的笑脸上不走。
被她目不斜视地看著,起初海角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渐渐的,他发现她的眼神是那样专注,不加回避也不掩饰,在那双坦坦的眼眸里,更不存半点嬉闹玩笑的成分,这令他觉得他俩之间的氛围变了,有种令人想闪躲但又更想沉溺的味道,灼灼的目光似诱引飞蛾的媚灯,拉著他不断深陷。
他本是想回避的,但恋著不走的双眼却有自己的主张,无论如何唤也唤不回,他聆听自窗外传来的沙沙声响,在这一刻,他觉得外头正燃烧著的,并不是秋叶,而是他那颗难以自拔的心。
“小姐,你在看什么?”他沙哑地问。
“秘密。”她笑了笑,满心欢喜地将他的笑容,和他的不自在全都存在心底。
海角著迷地看著出现在她颊畔的绯意,那颜色,就像清晨蔓布在东方天际的粉嫩晨彩,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掬取,但远处的敲门声却在这时响起。
像是魔咒遭解除般,海角匆匆收回即将碰触到她的指尖,起身准备去应门,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在眼角的余光中,他在她眼中瞧见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
偷偷摸摸站在霓裳房门前的童飞,边留意著有无他人瞧见他来此,边心急地再敲著门,直至海角带著一副古怪的神色来应门时,他飞快地闪身进屋,而在进屋了后,他举棋不定地犹豫了许久,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拉过海角,在他耳边道出一大串霓裳知道后,肯定会跟天涯没完没了的家变起因。
“发生什么事?”当海角带著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凝重脸色回来她的面前时,霓裳原本在云端上的好心情,顿时跌回现实的地表。
他反覆思索,却怎么也找不到个较委婉的说法,更怕无论他再怎么说,她也会气得什么病都不想养了。
看完了他的反应,已大概推敲出会让他皱眉的原因后,霓裳冷冷地问。
“你老实说,我表哥又做了什么?”在这座天垒城里,除了她外,也就只有那个亲戚能让他出现这号表情。
“一定得说?”他愈想愈不妥,更怕她因此而气坏了身子。
“海角,不管他做了什么,我迟早都会知道也必须去解决。”她无奈地一手抚著额,“你告诉我,哪回不是这样?”
“好吧。”不想让她听了后太过激动,他只好尽量只提重点,“城主将在城内举办比武招亲。”
霓裳愕然地眼大了眼,“什么?”
“小姐,你还病著,这事就留到日后再——”知道她的脾气就和天涯一样,像颗火烧的栗子般,不愿说太多的海角才想敷衍而过,她却抬起一掌阻止他。
“说。”她非得知道天涯又在搞什鬼,“一字不漏的说完。”
瞧了瞧她已然生怒的模样,和她那双固执的眼眸,没法不说真话的海角,只好无奈地吐实。
“日前城主背著小姐,暗地里对天宫所有的山头发帖,天垒城将举办比武招亲,谁要能胜了小姐,城主就把小姐嫁给他,并且还把天垒城当作小姐的嫁妆。”
她慢条斯理地握紧了两拳,“为什么……这事我完全不知情?”
“这事是城主在小姐闭关办公时做的,城主还下令全城封口,不许任何人告诉小姐这事。童飞总管是因不忍见城主这般瞒骗小姐,故才松口偷偷告知这事。”要不是童飞还有点良心,看在她总是为了城务忙得团团转,不然童飞也不敢冒著被天涯逮到的风险来通风报讯。
“他连你都瞒?”眉心隐隐抽动的霓裳,再也忍不住地一掌重拍在床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趁她忙得分身无暇,没法去泼冷水,天涯就在外头给她搞花样?且这回他居然还串通了全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