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一层黑纱阻隔了这男人刚毅冷峻的脸,少年还是能感受到他眼底迸射的幽黯,冰冷的视线足以让他在脑海,清楚描摹出那双暗赤色眼瞳——
一双诡魅的红瞳。
在那寒冽如冰的视线下,少年觉得脚跟彷佛被钉住了。
男人全身散发出来的森冷气息,正说明了因他无心的小动作而升起的愠怒。
「我……不是故意令你在大庭广众下露脸的……」
黝黑有力的大掌,突然攫住提出解释的少年,将他揣至覆盖黑纱的冷眼前。
忽尔,男人眉头一紧,隐藏在黑纱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女的。
「啊!」一道石破天惊的尖叫声响起。
啪!伴随尖叫而来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秦喜韵胸前的箝制没了,但周遭的氛围变得凝滞而窒人。
「我女扮男装怎样,瞪什么!是你非礼我在先,我反击又没有错!」
该死!原以为宽大的衣袍让人看不出她是女子,便懒得绑胸,早知道就不要嫌麻烦……
对方凌厉的视线还锁在她身上,俏脸贲红的喜韵,戒慎地抱胸退离一大步,顽强的倔气依然没有妥协,不过在看见对方厚实胸膛愈显沉怒的起伏、和握在桌上的硬拳,她盛气凌人的气焰顿时无处可发。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能回手喔……不然让别人来评评理呀,各位父老兄弟大婶阿姨们,你们也看到他非礼——」她一转头,空荡荡的客栈哪里还有什么父老兄弟大婶阿姨?
「咦,人咧?」刚才不是少说有十来个人?
柳眉微蹙,喜韵回过头来,见男人放了锭碎银在桌上,起身要走。
「喂喂喂,你不能走呀!你走了我怎么办?」她急得追上前,再次发现他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高大,她甚至不及他肩头。
男人怪异地瞥了她一眼,不想理会她的死缠烂打,笔直往门外走去。
「不准走!」她灵巧一窜,张臂挡在他身前。「你毁我名节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对我负、责!」
男人顿步,深幽的赤眸盯住她,闪过一抹光芒。
见他似乎有所妥协,喜韵兴致高昂地开出条件。
「你助我上乾坤山,将功抵过,咱们谁也不欠谁。」
她本想重金雇人带她上乾坤山,现下银子没了,只好赖住这个机会,不然她一个娇弱女流怎么上山,她可不想曝尸山野。
男人冷眸一瞇。
终归一句,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只想上山。
他身形一侧,越过她,跨步离开。
「喂!你别想拋下我,否则我就跳河上吊吞药自刎,作鬼都不会放过你,反正女人最珍贵的名节已经被你毁了,我也不想活了,呜……」赶不上他健步如飞的脚程,她在他身后哇啦哇啦大喊。
「上山也是自寻死路。」
冷凝无温的嗓音传来,男人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绝尘离去。
喜韵停下脚步,芙蓉面上柳眉倒竖。
她气鼓鼓地抡起粉拳,朝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左挥右撂。
可恶,明明会说话嘛,干嘛装哑巴!
第二章
日头落入山的另一端,就小气得不再任万物分享一丁点余晖。
参天巨树的遮荫下不见月光,秦喜韵一行两人只能借着火炬,在黑暗无光的山林里摸索前进的路。
一行「两」人,没错。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送出包袱里两件绣有京城秦家织坊字样的上等绸衫,以证明自己的身分,又保证事成之后奉上千金,清风镇一名中年猎户终于愿意受雇,领她上山。
她这才见识到乾坤山的山道不是普通的崎岖难行,所经之处不是峭拔狰狞的危岩、就是深不可测的巨林。不过,沿路果真发现不少珍奇药草,自小就爱钻研药草的她当然乐不可支,一股脑儿蹲在草丛边对那些草叶嗅嗅尝尝的,连天黑黑都毫无所觉。
「小兄弟,入夜后最好别再走,我知道附近有个山洞,咱们去那儿歇晚吧。」手持火炬的中年猎户忍不住唤了声。
喜韵抬起头来,这才知道四周已是昏暗一片。
「喔,好。」
虽然时值春夏之交,但入夜的山林弥漫一股阴森森的寒气,山风呜咽呼啸,吹得枝叶沙沙作响,与飞禽走兽的呜叫附和成诡谲的声响。
呼噜--呼噜--
「大叔,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她不安问道。
「那是夜枭,不会伤人的。」猎户在前方一面探着路,一面答道。
亦步亦趋的喜韵一手撩着儒衫下襬,一手紧扣肩上的包袱,不安的大眼四处溜达。
噢呜--噢呜--
比夜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兽嚎缭绕耳边,感觉就在他们周围。
「大叔,那又是什么声音?」
「呃,大、大概是狼……」
听出猎户嗓音中的抖瑟,喜韵从脚边拾起几个石块攒在怀中。
「你不怕狼吧?」
「怕什么……我有猎刀和弓箭!」
「那就劳烦你了。」
「劳烦我啥?」猎户不解地回过头,往喜韵下巴努的方向看去。
他们后方的草丛渐有异动,夹杂着低喘的兽息,离他们愈来愈近。猎户抽出腰间刀鞘中的猎刀,脚步迅速移动,不是冲上前护在她身前,而是迭步后退。
「大叔,你不是说你不怕?」剧烈颤抖的刀锋可不是这么说。
「我我我……」
就在猎户我个不停的同时,四、五只露出大撩牙的山狼在炬火的光亮下现形,赤红的贪婪兽眼不怀好意盯着他们。
提起乾坤山,大家都把乾坤寨的山贼说得多残暴多可怕,在她看来,肚子正饿的野兽比山贼可怕万分……
此时,有道期期艾艾的噪音传来,喜韵一听,原来是猎户的怯懦讨饶。
「别、别、别吃我……我、我皮、皮、皮粗肉老不、不、不好咬……你、你、你们吃他,他、他、他皮薄肉嫩的……才、才、才好入口!」
他说什么?!
喜韵愕然抽气,诧愕于猎户出卖她的行径。
噢呜--
猛地,狼群中为首的那只仰头高啸,彷佛宣示着牠看中眼前肥美的晚餐,准备大举狩猎,其它狼只也跟进高呼,猖狂惊人的狼嚎此起彼落。
「哇!救命啊!」脸色发白的猎户吓得屁滚尿流,拔腿就狂奔,哪里还有空管后头的喜韵!
有三只狼见状,张着血盆大口从一旁芳追了上去,另外两只留在原地,垂涎逼近孤立无援的她。
仅有的光源在那个良心被狼啃掉的猎户手上,跟着落荒而逃的孬种渐趋远去,喜韵俏脸整个刷白,出手将怀里的石块全数砸向猛兽,制造逃命机会。
「走开!走开!」趁牠们闪躲之际,她逃往另一个方向。
快跑呀……
她的衣衫在仓皇逃命间被树枝勾破,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频频绊倒,偌大的恐惧与求生意志仍督促她拚命往前跑,拚命跑……
「啊!」痛痛痛痛痛!
四周一片乌漆抹黑,看不见路的她结结实实撞上一堵硬墙,纤细的身子弹倒在地,跌得四脚朝天。
该死,她今天跟墙似乎特别有缘!
喜韵忍着疼,吃力地摸索墙面爬起,这回运气没上次好,这堵墙不会动,而且也大到她闪不开--是一面光秃秃的山壁。
此时,月宫上的玉兔拨开重重云层露脸,为她的凄凉掬一把同情之泪。
两只锲而不舍的狼来到她面前,享受了狩猎的快感后,龇牙咧嘴地在她身前交错走动、逼近,泛着寒光的尖利长牙间淌出丝丝唾涎,一副饿坏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