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陡然一震,怔然立在原地默然了许久、许久,没进屋里去,也没坐回他身边。
唐谦君深吸了口气又说:“我的意思是……”
“不。”简短的一个字自无言口中逸出,打断了他的话。
他讶然回首,只见她快步往屋里走去。
不?没想到她对他开口的第一个字竟是个——不?
无言果真对他无那份情意,看来是娘和他自作多情了!唐谦君苦笑了笑,仰首喝尽手中的温茶。
虽然无言所沏的茶水失了热度也依然甘甜,但……他却感到苦涩难当。
而这抹苦涩留在他喉头,梗住他胸口,随着他往后的日子里,一日比一日还要苦,一日比一日还要涩。
因为,就在隔日——无言走了。
就像她来时无言的那般,去时也无语,只在他房里的案上留下六个字——
水空流,几时休?她……真无情于他?
第五章
水空流,几时休?
唐谦君支额坐在桌案前,怔怔望着娟秀的字迹。
他知道无言所留,是出自江城子的词句,而两短句上头,亦各有一短句,因此整句贯穿起来是——
人不见,水空流;恨悠悠,几时休?
他闭上眼,慨然长叹。
无言,她就像空流水,漂荡来去,无休止之时?留给他的,却只是一个“不”字,和不见人的悠悠之恨?
她刻意缺了那两句,是不希望他有不见人之悠恨吧?
无言……你又何苦要走?
就算不愿嫁他为妻,她依然可以留下来,不再当个漂流无依的空流水啊!他不会强求的,难道她不明白?
若早知他的开口会造成她的离去、他的遗恨,他宁愿一辈子,什么也不说,只要静静的成为她停下脚步的湾口,让她依靠,也同时依靠着她……
“谦儿……”唐母捧了碗粥进房来,“吃点东西吧,这是娘用鸡骨熬了许久的粥呢。”
唐谦君强牵起一抹淡笑,“娘,我还不饿,放着吧,晚点再吃。”
“凉了就不好吃了。”唐母将粥放在他面前,“多少吃一点。你最近吃得少,人都瘦了一大圈呢!”
“有吗?”他抚抚自己的脸。“还好啊。”他认为。
“什么还好!”唐母瞪他一眼,侧眼瞥见那摊在桌上的字。
“又在想无言了?”
他不语,低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起粥来。
“唉……”想到无言,唐母亦是一阵啧叹,“算算时间,无言都离开大半个月了,也真不知道这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就算嫌你不够好,也可以留下来当我女儿……”
“娘,别说了。”唐谦君放下汤匙,收起无言留下的字纸。
“谦儿,既然无言对你没那个意思,你就别再为她牵肠挂肚了,赶明儿娘上王大娘那儿……”
“娘……”他回身无奈的喊了声,“我没事的。”
只是还不能接受无言的突然离去,当然更不可能有精神去应付王大娘那张媒人嘴。
“还说没事!你知道你这大半个月来像个什么样吗?”
像什么样?他还不是每天摆摊、吃饭、睡觉?
“就像刚才那样,整个人痴痴傻傻的,好像无言一走,连你的魂都给带走了似的。”
痴傻?有那么严重吗?他哑然失笑。
“娘,没那回事,我刚才只是想到,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不知道无言会在哪过年?有没有人陪着她过年?
“是啊,就要过年了……”唐母感慨的望向窗外昨夜开始下起的纷纷飞雪,“如果无言能一起过年,那该多好!”
唐谦君勾唇笑着。
娘只会说他,她自个儿不也是想念无言想念得慌?
“谦儿,如果……”
见唐母话开了个头,却半晌不见下文,唐谦君偏头望着娘亲。“娘?”
“不,没什么。”唐母摇摇头,“粥凉了,快吃吧!”
她还是决定不告诉儿子,最近每天清晨起来,家中的米缸、水缸总是满的,升火的木柴也总是堆得高高的,偶尔厨房里还会多了些鱼肉……
是无言吧?也许无言就躲在不远处,默默在帮他们的忙。
这淡漠不语的丫头,人都离开了,还不忘暗暗关心这个收留了她大半年的家……真是知恩乖巧得令人心疼!
只是她为了不嫁谦儿而离开,就算告诉了谦儿,真将她给找了回来又如何?当然,谦儿绝对不会再要求她下嫁,但日日对着她,谦儿还会有心另觅良缘吗?
唉,无言还是不要回来得好!
无言……大娘虽然心疼你,但为了谦儿的终身幸福着想,大娘只好对不起你了。
唐谦君拨着碗中的粥,双眼却若有所思的盯着窗楼上的些许积雪。
“娘,我想明年进京去参加秋试。”他忽然说。
“呃?好啊!”唐母微讶,但却是欣喜的。
先前向他提过多少回,要他入京去考个功名,但他总是以时候未到而淡然带过。
如今他主动提及,唐母如何能不欢欣?
“可是娘你……”怕娘无人陪伴,是他犹豫多年未赴京考试的主要原因。
“哎,你不用担心娘!”唐母拍拍儿子,“你进京赶考,这一来、一回也要不了几个月,娘还身强体健得很呢,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可是……”
“别可是了!男儿志在四方,你尽管去考个状元回来给娘看,别为了娘而绊住了你的前程,你不在的时间,娘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无言依然会默默帮她的……不是吗?
唐谦君凝望着娘半晌,随后浅浅一笑。
“希望孩儿不会让娘失望。”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既然决定入京赴试,唐谦君白日依然上街摆摊,但夜里看书的时间则增长了许多。
这两天虽然已不再下雪,但冬夜寒冻依旧。
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搓了搓微僵的双手,双眼又下意识的投向微星稀疏的窗外天际。
无言……不知她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有没有冻着了?夜里没握着他的手入睡,是否仍为恶梦所缠?
唉,积习难改!他苦笑了下。
已经习惯性在自己饿时,先想着让她吃饱;自己冷时,先想着让她别冻着;天下起雨,先为她找地方躲;路不平坦,先提醒她知道闪避……
他喝口自己沏的茶,只觉苦涩难入口,他怔忡的放下茶杯,轻叹了声。
唉……他也还是习惯了喝她为他沏的茶啊!
沿用了大半年的习惯,一时之间实在很难戒除。
他起身欲将窗关上,挡去阵阵吹袭而入的寒风,此时,一抹暗香隐隐沁入他的鼻端。
哪来的香味?记得家中四周不曾栽种寒冬开绽的花木啊?
他探首四寻香气来源,而桌案上的油灯却忽然熄灭,让整室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是风将灯火给吹灭了吧?
藉着依稀不明的星光,他勉强辨识着屋内摆设的所在,搜寻着打火石子。
有人在屋内?!
已经被无言的无声无息磨练得感觉极为敏锐的他,立刻顺着感觉偏头望向房门处。
果然在黑暗中,隐约看见一个应是女子的身影伫立在那里。
“无言?”如此无声无息,除她之外,唐谦君不作第二人想。
“唐公子……要让您失望了。”那女子声软娇柔,清甜沁耳,且语调抑扬,不似无言应有的淡漠——虽然他也只听过无言一次的梦话,和她的一个“不”字。
不是无言……他心头很是怅然。
“姑娘是何人?又为何夜半来此?”他问。
“小女子与唐公子有短暂的宿世姻缘,今夜特来成此姻缘,但既是短暂,唐公子就不需过问小女子的名和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