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日子过了一年,他非常满足,若非少爷老爷的提携,这一辈子,他都得当人跟班、书僮,哪儿能有今日光景?
屋子很好,静得很,还有个姥姥,她的坟就坐落在后园子里,至于井.虽然积了不少落叶,但还可以汲水呢!
这幢大屋依旧阴暗,方夫人来看过几回,总嚷着要他砍掉老榕树。
这一日她来到又提了一回。
“算了吧!”墨竹笑嘻嘻道:“夫人,墨竹就是贪这儿阴凉才搬来的。”
“墨竹!”方大人指正他道:“跟你说了多次,现下你是个秀才郎,不再是咱们方家的书僮了,别再叫夫人了。”
“改不了,改不了的!”墨竹摇摇手笑,“叫了十多年,改不了的,”
“不砍树,这屋子阴得很,”方夫人左右瞧了瞧,“你一个人,难道不怕?”
“疑心才会生暗鬼,”墨竹眨眨眼道:“其实若当真撞见了,倒也无妨,鬼狐妖精又不全是坏的。”
“呸!呸!呸!”方夫人吐了几口唾液去秽气,瞪了年轻人一眼,“看过拓儒的教训你还学不得乖呀!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有多远避多远,”方夫人扳扳手指头,“算算你要十九了,要不,过两天我让刘媒婆来趟……”
“不劳您老费心,”墨竹笑着,“墨竹已然订了亲。”
“你真将当日和伏牛村王老三订亲的事当了真?”墨竹点头,方夫人不可置信,“那丫头今年也不过才三岁,你这不是在儿戏吗?”
“婚姻之事怎可儿戏?”墨竹笑道,“我会耐心等她长大的。”
“一个痴,两个傻!”方夫人摇头叹气,“怎地你们这两个孩子都是这种牛脾气?”
“少爷他……”墨竹迟疑着语气,“还是老样子吗?”
“这孩子脾气倔得很,借口说要夜读,就是不肯跟芸娘同房,照我看,他表面上佯装无事,心里头还是惦记着那只狐狸精的,他爹不过说他几句,他竟然就回避着上山参禅,”方夫人一脸无奈道,“瞧这样子,我这辈子是没福气抱孙了,我偷偷问过芸娘,自始至终,拓儒根本不曾碰过她。”
“少夫人是个好女子,”墨竹叹口气道,“少爷这个倔脾气只怕会误了人家。”
“我劝过几回,错在方家,别说是休离,干脆就明说是拓儒误了人家,将她送回沈家,另谋婚配,芸娘却抵死不从,她说不论要花多长时间,她都愿意等,唉!这孩子对拓儒倒是痴情一片,却苦了她。”
“少爷这些年延聘武师在家里教他学武,这会儿可有成绩?”墨竹好奇问起。
“谁知道!”方夫人一脸不赞同,“这孩子从小静得很,也不知道是哪条筋不对劲,竟想学人舞刀弄棍?人家学武都是打小练起,二十几的人了,竟还来吃这等苦引成绩如何不知晓,身上净是烙满了瘀血伤疤倒是真的。”
“别怪少爷,世局不安,为了您二老,少爷自是想多点儿本事。”墨竹说得心虚,知方拓儒者莫如墨竹,他会想要习武还不为了“她”。
当日墨竹跟方拓儒说过的话再次在他脑海中漾起……
“不管灵姑娘离开是为了什么,那厮法术高强,您凭什么和他争人?”
这话原是想逼他死心的,没想到,少爷竟闷声不响地开始学武。
摇摇头,墨竹不忍苛责方拓儒,现在的他才算比较明白这项道理。
爱一个人时,很多事情,已然由不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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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方拓儒书斋里来了客人。
是同村的名儒刘基,两人虽有几年未见,但聊起当今时局,依旧至为投契。
“大丈夫志在四方,依方老弟学博古今的满腹文才,屈就在此地,不免可惜!”
“刘兄戮赞!”方拓儒浅笑,“一介书儒,难有作为。”
刘基摇摇手,“方老弟切勿妄自菲薄,自盘古开天起,天地之气,始终衍行着成、住、坏、空四劫,每个新的循环开始前,都得要先经过痛苦的败坏毁乱,淬练洗礼,但也就是得要这样的乱世里才能培育出个不世出的人物,重新打造一番崭新局面,但这样的人物身旁若短缺了像方老弟及愚兄此类懦士,光会破坏不思重整规划,那么这样的霸业也难维持长久。”
方拓儒点点头道:“刘兄说得有理,只是,放眼当今,可已出现如您口中所言之绝世人物?”
刘基呵呵笑道:“这就是愚兄今日特意登府造访的原因,愚兄目前辅佐的主子,这段时日不断礼贤下士,全意收揽地方上硕懦雅土、豪绅巨室,有心想改变红军长久以来那套杀官长、打地主、集农奴的起乱手法,真心想开创一番事业,稳定新局井恢复旧秩序、保存旧文化道统。”
方拓儒讶然道:“刘兄所指,是否就是不久前刚由红军小明王策命为仪同三司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左丞相的那位朱元璋元帅。”
刘基点点头,笑道:“方老弟乡居于此,对于外界大局倒是了然,”顿了顿,刘基续言道:“朱元帅是个有心人,更是个有着野心抱负的人,这时节他的军队虽不及陈友谅精锐,疆土也比不上其他人,但他知人善任补己之不足,平民出身,看得远,会用人,又不乱杀人,以汉高祖为师,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他原先只是个红军小头目的亲兵,几年前还是红布包头,穿着战裙战袄,手执大刀,听战鼓一擂就得冲锋砍杀的小兵,如今居然长袍大袖,八字步走路,斯斯文文,满嘴三皇五帝,四书五经,谈今说古,写对联,发手令,俨然成为继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道统的说教人。”
方拓儒笑道:“能有如此大的转变,刘兄厥功甚伟。”
“这话儿倒不假,”刘基也不谦让,“但若非他自个儿肯下功夫,想得透彻,谁也教不会的,他身旁,不只我,宋濂、李善长都是儒者,他虽是主子,倒也不曾骄矜,对咱们的谏词,句句用心听取。”
“朱元帅以应天为中心根据地,东方的张士诚有着丰富财力,但这厮是黑市盐商出身,做事儿不够积极,贪求苟安,至于西方的陈友谅,他掌握了西系红军的大兵力,渔夫出身,生性勇猛.反而比较危险。”
“所以……”方拓儒沉吟道:“当以‘东方以守为攻,西方以攻为守’的战略来囚应。”。
刘基抚掌而笑,“方老弟思维清楚,将来除了圣贤典故,咱们还可以共论战局兵理,是的,支持张士诚的多为地主和商人,只愿意维持自己的利益,因此不会冒险前来攻击;相反地,农民叛乱出身的陈友谅势力,因欠缺统治能力,反而具有爆发式的攻击性。”
最后刘基作了结论,“能正确看清敌人的判断力,是打胜仗的英雄都必须具有的能力!”他拍拍方拓儒肩头赞道:“看来除了儒经,方老弟对于兵书上也下了番功夫,这等有着高瞻远瞩的心思,若不能借机善加运用,岂非可惜!”
方拓儒笑笑未语,并未说明,当初苦研兵书,为的,倒不是什么宏大志愿。
只是为了遂一个女子的意,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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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方拓儒送走了刘基。
对于他的盛邀,方拓儒回覆要详加考虑,毕竟,这项决定关系了他的未来,他虽极有心想要托付明君成就大业,但他是方家独子,双亲犹在,他不能不顾虑到双亲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