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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日后别再说那三个字了,”芸娘神情黯然,”妾身承受不起。”

  这一夜,方拓儒在屋里打了地铺将就一夜。

  这一生,他经历了两次洞房花烛夜。

  第一次,缠绵病榻,他未能亲与。

  第二次,他睡在地板上。

  那一夜,芸娘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而方拓儒,拥着被褥,思念灵儿,渡过了漫长的一夜。

  第六章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句话不断地流窜在河南江淮一带,韩山童操纵其党徒不住宣导着天下即将大乱,弥勒佛已然诞生,十人传百,百人传千,因着元朝鞑子不得人心,世局愈来愈紊乱。

  方拓儒却在这样的乱局里中了举。

  第二次赴京应试,不只墨竹,他身边还多了个灵儿。

  不同于墨竹正大光明的跟随,灵儿是用了点小手段才得以随行,否则进京赶考还带个侍妾?!别说方敬基不允,谁听了都要嚷着不伦不类。

  可在这样的乱局里,灵儿委实放不下心让他独自出远门,方拓儒出门不久后,灵儿竟因思念成疾,病倒在床榻上。

  “向来只知道少爷疼二少夫人,没想到,”说话的是芸娘的贴身丫鬟苹心,“倒没想到她对少爷竟也用情至深,不过是数日不见罢了,竟病成这个模样。”

  芸娘不语,坐在灵儿床沿轻轻帮她拭净脸。

  灵儿病得突然而猛烈,倒下不久,便已全然昏沉,要不是间歇若有似无的气息,真要让人误以为她已然断了气。

  灵儿病倒,方家人个个焦急,他们心急倒不至为了她是方拓儒的心肝宝贝,怕他回来时没得交代,主要还是因为灵儿平日人缘极佳,灵巧可爱,处处迎着人心所致。

  就连方家二老,原本对她成见极深,怨她魅惑儿子,到后来,被她天真举止言语逗得成日笑呵呵,且见她尊敬芸娘,常会去找芸娘说说话学学手艺,两人相处和乐,还真像对姐妹似的,二老也才宽了心,真心开始喜欢这姑娘。

  “好灵儿,你得赶快好起来呀!”

  见床上人儿气息似有若无,芸娘沱了泪,心有不舍,前两天灵儿还兴致勃勃帮她在院里搭座秋千,两人荡得娇笑连连,没想到这会儿她竟然病得如此沉重,拓儒临走前,并没见着灵儿显露伤心,现在想来,灵儿该是怕惹他忧心忍在心底,这会儿才会积郁成疾的吧!

  “少夫人,”苹心压低嗓音,“别怪苹心坏心思,只是如果二少夫人当真就此撒手而去,也许……”她眼角亮着光芒,她了解少夫人爱少爷,也太明白二少夫人的存在对于少夫人是多大的威胁。“也许对您,不是坏事。”

  芸娘轻轻摇头,眼神缥缈,“苹心!你错了,错得离谱!光不提坏心与否的问题,少爷的心思我清楚,灵儿若当真有事……”她清幽幽叹口气,“他不但不会转移心思去爱上别的女子,还有可能,因此思念成狂,甚或同前次一样,卧病不起。”芸娘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恳求似地轻语道:“所以,灵儿!你一定要好起来,为了你,为了相公,为了方家!”

  拓儒是个多挚性的男子,芸娘清楚得很,同房而居数月,两夫妻相敬如“冰”,他不曾碰她。始终不曾,枉她白背负了个“方少夫人”的名。

  她依着拓儒的要求给他时间,却无法知悉他口中所谓一段时间,究竟要多长?

  这事儿她没跟任何人提过或诉苦,即使是已与斑相处得亲如姐妹的灵儿或丫鬟苹心。

  芸娘心底苦,却也不忍怪责拓儒,他也苦,她清楚。

  芸娘心底有数,如果她能再蛮横点。能再主动点,或者,她能够少爱他点,或许事情或有转机,只可惜……

  灵儿躺在床上数日,隔邻古老夫人登门造访,言语里极为客气,说灵儿是心愁加上老症头,希望方老爷通融让她将孙女儿带回府里调养身体,隔道墙,若不放心,随时可以探望。

  方家二老原不应允,不管怎么说,灵儿已是方家的人,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四处延聘良医为她治病,而不是送回古家,这样做,于礼不合,于情不容。

  “咱们都是亲家了,又何须执意这些世俗名目?”古老夫人笑得和气。

  “丫头我清楚,这是心病,她惦着夫君呢!若能回到我老婆子身边,一来我清楚她自小病体如何调养;二来可以多开解她,您老甭担心,只要孙女婿一回府,我保证还您个活蹦乱跳的灵儿。”

  几经说解,方敬基才肯点头,让古老夫人派人将灵儿带回隔邻。

  武阳村里方府愁云惨雾,百里外,方拓儒却欣喜若狂。

  他和墨竹投了栈,夜半里,门扉轻响,墨竹向来睡得沉,浑然未觉,方拓儒正在读书,开了门,门外头,俏生生,笑盈盈地,正是他惦记的可人儿。

  紧瞅着灵儿,方拓儒一丝一毫不肯放过,临别前,他心绪不佳,她却毫不在意净是催他启程,没想到,这会儿,她竟闷声不响跟来了。

  “你怎会在这里?”他问得有些傻愣。

  灵儿轻哼了声,“不想见吗?我走便是!”语毕她当真旋过身去。

  “别……”虽知她只是逗他,他却急了,将她扯人怀中,他语声急促,“别走,灵儿!”

  她偎在他怀中笑得孩子气,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落了个吻,娇嗔道:“怕你又在路上捡些野猫狐狸,不放心,就跟了来。”

  “爹娘他们怎肯许你跟来?”

  方拓儒不解发了问,将灵儿带人房里,只见灵儿朝墨竹手一扬,小书僮睡得更加死沉,鼾声连连,毫无知觉。

  “当然不许!”她笑得古灵精怪。

  “那你……”他颦了眉。

  “别担心,这会儿武阳村里有个我的分身缠绵病榻,避入耳目,没人知道我悄悄地跟着你米。”

  “灵儿,”方拓儒心头感动,“你待我真好!”

  “是吗?”灵儿笑着挣出他怀抱,“我跟来只是想盯着你,不让你偷懒罢了,不许生旁的心思。”

  “我明了。”方拓儒点点头在桌前坐定,另一边灵儿已经动手开始研墨,先帮他理妥了书册,半晌后,方拓懦全神贯注在书册里,灵儿则乖乖坐定一旁抄写着“瑶池金母普渡收圆定慧解脱真经”经文。

  气氛恬淡自适,一如两人平日在武阳村里夜读时的情景。

  偶尔,方拓儒读倦了,便会支颚睇着她虔诚地抄录着:

  慈音佛

  董双成仙姑

  慈音佛降

  彩云缥缈出

  瑶池随……

  窃此三期,普度东林,牧圆灵性,度尽乾坤,慨兹世道,

  远古易迁,人心陷溺,多失心田,轮回无息,祸难,渗缠……

  轮回无息,祸难惨缠?!见着这八字,他不由心惊!

  每回抄经,灵儿很快便会人定,全然没有平日跳脱的模样,那副庄严虔诚的样子,全然不似他的灵儿,不似他认识的小狐狸,倒像极了个超脱凡俗的仙道之人。

  每每此时,方拓儒便会忍不住自问,他虽爱她,但这样拖着她留在人间,是否误了她?

  想归想,但真要他放开手,他心底有数,他办不到。

  片刻后,他伏首书牍,假意倦极稍憩,事实是,他想要全心盯着她瞧罢了。

  次日,墨竹清醒后见到灵儿,不如少爷吃惊,狐仙神通得很,只要她愿意,该是没有办不到的事儿。

  就这样,三个人伴着一头老驴子——“太老爷”,踏着路途前行,“太老爷”与灵儿是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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