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歆见了也,乐得咯咯直笑,挣扎地要爬起来。久久哪敢让她起身,赶紧上前去一把揽住她。「不行不行,衣裳还没热,你躲在被窝里暖著些。」
梅歆不依,扁著唇片准备要哭,久久立刻在她的小脸上亲一下。「梅歆不哭,娘最爱你了。」
即使是痴儿,也知道谁对她好、对她真心疼爱,在久久的温言软语下,她很快地收起眼泪,露出笑颜。
等将梅歆整理好,已经半刻钟头过去,邢梅缘此刻也摇头晃脑地走进来。
「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
久久笑道:「小缘,你老是将这些四书五经挂在嘴边,但你可知道它的真正含意吗?」
「别小看我了,我当然知道。」邢梅缘神气地说。「倒是你,你说你认识字,不如我出个对子给你对对,看看你『粗通文墨』到什么地步?」
「好啊!输的人请吃烤地瓜。」
邢梅缘瞪圆了眼睛,鼓著脸皮回道:「烤地瓜就烤地瓜,我不信我还会输你。这样吧!也别说我欺负你就由你先出个对子。」
「嗯……」久久低头细细思索,望著窗外景致,不禁脱口道:「浮云拨开,明月出游,梅缘地瓜捧上来。」
「噗!」邢梅缘差点笑出来,他咳了两声,神神气气地对道:「莲萍张开,鱼贝清游,久久推车滚地来。」
啊!是在笑她当初撞上他那档事,这小家伙真是心胸狭小。她瞪眼续道:「臭小子老气横秋。」
邢梅缘迅答:「俏姑娘恁地糊涂。」
「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
「水牛下水,水没水牛腰。」
「你骂我水牛腰!」久久气道。
「你还不是骂我山羊角?」邢梅缘也不肯认输。
正当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之际,忽然一声低沉的嗓音传来。
「闲云入观,闲绕闲云观。」
闲云观是长安附近有名的道观,香火鼎盛,信徒众多,是京城民众参拜的好去处。
两人同时一惊,转身向发声处望去,却见是难得露脸的邢天放。
「爹……」邢梅缘露出复杂的神色。
「大老爷。」久久敛身行礼,看他的眼神里,不禁多了几分欢喜。
「嗯!」邢天放点头。「今天怎么好兴致,对起对子来了。」
「没有啊!」邢梅缘别开眼,面无表情。
见两人场面又要弄僵,久久立刻说道:「我见小缘老是背些四书五经,又不知道他通不通,所以便考考他来。」
「哦!」很少了解儿子平时念书的情形,邢天放也颇感兴趣。「结果如何?」
「他啊!刁钻古怪,净拐著弯骂我。」久久抱怨。
「我哪有!」邢梅缘急忙否认。他可不想在爹面前坏了形象。
「还说没有,一下说我滚地,一下又骂我糊涂。」
「那你还不是说我臭小子,要我捧地瓜咧!」邢梅缘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见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邢天放微哂。
梅缘脾气像他,自小孤傲难以亲近,尤其是见了自己,不是闷不吭声,便是面色如墨,何曾见他如此开怀?
再见梅歆,只见她白皙的小脸透著淡淡红润,面色粉嫩,边捧著杏茶边咿咿呀呀,像是在笑两人的孩子气。
侧眼而看,久久笑语如珠,神情自然而不做作,如在冬阳下盛开的小花朵。他略微震动,心里升起一股安心的感觉。
所谓的家,不过就是如此吧!
「地瓜……地瓜……地瓜……」
耳旁一直传来这个词儿,让邢天放不禁皱了皱眉头。「地瓜是怎么了?」
久久和邢梅缘两人脸同时一红,互看了一会儿,久久才说道:「我们刚打赌,谁输了就得去烤地瓜。」
「结果是谁输了?」邢天放继续问下去。
邢梅缘微微张了张嘴。爹平日不是很忙的吗?今儿个怎么这么空闲,还有空看他们在这儿抬杠。
「是我!」虽然不服气,久久也只能承认自己输了。
「那就该你去烤地瓜!」邢梅缘高兴地说。
久久咬住下唇,不甘不愿地往外走。
望著她离去的小背影,邢天放突然开口扬声道:「等等!」
不理会邢梅缘诧异的神色,邢天放将穿戴温暖舒适的梅歆一把抱了起来。「趁著今天暖和,我们一道去烤地瓜吧!」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注视下,一行四个人行步到后院。久久观察了半晌,才拿著扫帚,将满地枯枝干叶扫到一块儿,聚集成一堆。
「好啦!就决定在这儿生火烤地瓜,小缘,去和老太婆嬷嬷拿几个地瓜来。」
老太婆嬷嬷?邢天放再一次讶异。她竟然连那难缠的老家伙都收服了?看不出她还挺有本事的。
「怎么又是我?」邢梅缘咕囔。正要出声抗议,突然瞥见久久微红的脸蛋,他「唔」地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禁偷笑起来,赶紧跑了开去。
园子里只剩下三个人,梅歆玩著邢天放的脸颊,嘴里喃喃发著声音。
久久怜爱地望著她。「梅歆一直不大会说话?」
「我没教她,也不想教会她。」邢天放淡淡地说:「她现在这样已经很好,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其余的我不想奢求。」
「这种想法是没有错,但我想你不该让她过于依靠别人,至少,让她学著自己照顾自己。」久久大胆地说。
「我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她!」邢天放口气顿时变得冷硬。
「我明白。」久久虽然心惊了一下,但仍然鼓起勇气继续说:「我当然知道大老爷您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她,但您能照顾她多久?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我的财富足够照顾她十辈子,即使我死了,我相信梅缘也不会弃他妹妹于不顾。」
久久轻叹了口气。「我想您不明白我的意思。梅歆虽然痴,但她还是有感觉,您让她变得太依赖人、不懂自立,连照顾自己的能力都失去,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
「她能学什么?」邢天放的语气淡淡地,但久久能听得出在这之下,有许多的无奈与不甘。「识字?走路?那是不可能的。」
「说来说去您还是不信我啊!」久久叹了口气。见梅歆抚摸邢天放的胡髭,她也好想摸摸看,他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地陌生而有趣。
「你说过你不能保证什么。」邢天放没忘记她当初说的话。
「但我能保证,我一定好好照顾梅歆。」久久说。「她已经大有进步了,不是吗?」
凝视了她半晌,逼得她转移眸光后,他才将隐藏许久的疑惑问出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肯这么对梅歆?」
他知道梅歆这种痴儿,只有人人嫌的份儿,他从不相信谁会真心对梅歆好,可这个女子的态度却让他摸不透。
她似乎是诚心的。
「这个啊……」久久有些恍惚,眼神顿时变得涣散,像是思绪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
「六岁那年,娘帮我生了两个弟弟,」她声音恍恍惚惚地,如梦游一般。
「其中一个出生就不会哭,他很甜美可爱,既不吵也不闹,不像另一个弟弟,折腾死人了。
我很爱他,帮他洗澡、喂饭,教他说话,玩游戏。可他没有一样学得会。他永远只是笑,一成不变的笑,不会改变的笑。一直到了他们三岁,另一个弟弟会跑会闹了,他依旧是那样,甚至连如厕都不会。爹终于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原来他……他天生就是个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