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元无言了。
毕竟当年大哥为了回去见吕郦,连自己的腿伤都不顾,而当他得知吕郦背叛了自己另嫁他人时,更是疯狂得几欲死去。这些年来,他甚至不近女色,弄得他们这一干弟兄都暗暗为他担心。
如此的纠缠,实在很难说想忘就能忘的,何况,大哥愿不愿意忘记还是一个问题呢!
申元愈想愈觉得棘手。
「大嫂,我们还是走吧!」良久,他终于记起身边还站着的裴静。「大哥还在书房等我们呢!」
「嗯。」裴静点点头。
也许是坐久了马车的缘故吧!她只觉得头昏沉沉的,抬脚时竟踩了个空,幸好申元及时扶她一把,这才没摔倒在地。
☆ ☆ ☆
这宅府很大,裴静虚浮着双脚走了很久,才终于走到同样大得惊人的书房。
「大哥,你们就好好谈谈吧!我有些事需要先去处理。」人一送到,申元就借故离开了。
毕竟感情的事除了当事人双方,谁也帮不了忙。
「去吧!」拓拔雷点一点头。
丫鬟进来给每个人倒了茶,随即也乖巧的出去了。
裴静对面坐着的就是那绿衣女子和她的孩子。
当裴静向替她倒茶的丫鬟轻声道谢时,绿衣女子的眼里明显的表露出鄙夷与嫌恶。
拓拔雷坐在书桌前,冷着脸、皱着眉。
裴静的心也随之拧得紧紧的。
她好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褶,就像这一路行来时一样,却终究没有伸出手。她甚至不敢和他双眸对视,深怕在他眼里看到同样的嫌恶神色。
他的目光却是灼灼如炬,盯得她差点就要招架不住了。
无可奈何之下,裴静只得游目四顾。
书房的三壁都摆着巨大的书柜,那些书大多是她连听都不曾听过的,深色的大书桌巨大而沉重,上面摆着精致的文房四宝,空气里弥漫着书香和墨香混合而成的特殊香气。
裴静不由得回想起她家那墙上破了个大洞的书房、那张已经倒塌的破书桌,以及那散发着强烈臭味的乌草墨汁……
他们两人根本就是处于两个世界嘛!
「静儿……」恍惚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喊。
「什么……」
她一回眸,正好对上拓拔雷的双眸,那眸光里有歉意、有乞求、有痛楚……
她不要他内疚、不要他歉意、不要他乞求,更不要他痛楚呀!她只想他爱她,哪怕是只爱一小点、一丁点都行。
可为什么她的付出就是得不到他的回报呢?
四道目光相纠缠,那里面有痛楚、有黯然、有伤感……
「我想我最好自我介绍一下,」吕郦出声打断他们的凝视。「我是吕郦,户部侍郎的女儿,也是雷的未婚妻。」
「我是他妻子。」裴静茫然的应了一句。
「那又如何呢?」吕郦一脸的傲气。「妳也看到了,我已经替雷生了一个儿子。」
虽说拓拔雷已经娶妻的事大出吕郦的意料,不过她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女人,否则她也不会带着儿子长途跋涉来到金乌城。
「儿、儿子?」裴静惊讶的嗫嚅。
她忽然觉得好冷,正想捧起茶杯暖暖手,手竟抖得拿不稳杯子,于是热腾腾的茶水就整个翻倒在裙子上。
裴静虽然没有出声喊疼,可是眉眼已经因为忍痛而皱成了一团。
「痛得很厉害吗?」拓拔雷火速来到她身边,伸手就要撩起她的裙子,察看她的伤势。
「没、我没事!」
他们早就是夫妻了,也早已熟识彼此的身体,可一想到绿衣女子正在一旁看着他们,裴静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一双手也就死死的抓住裙襬不肯让他检查了。
「匡当!」又是一声碎裂声,紧接是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雷,我们的拓儿烫着了!」吕郦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拓拔雷身后响起。
拓拔雷转头一看,眼见吕郦抱不住挣扎得厉害的孩子,立刻抢过来一把抱着。
「可、可是她……」裴静讷讷的说。
她的位置正对着吕家母子,因此得以看清一切,那碗热茶分明就是吕郦故意倒在孩子身上的。
「可是什么,还不快去叫人请大夫!」情急之下,拓拔雷冲着裴静就吼。
「来人哪!」裴静撑着虚浮的腿,勉强冲到院子里喊人。
不多时,侍卫们闻声而来,请大夫的请大夫,抱孩子的抱孩子,推轮椅的推轮椅,最后,书房里只剩下裴静一个人。
看妳敢不敢再跟我抢!
临走前,吕郦不忘丢给她一个示威的眼神。
什么叫做血浓于血,她今天终于知道了,这和拓拔雷血脉相连的孩子,永远都比她的存在更重要!
裴静瘫坐在椅子里,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大嫂,妳怎么了?」耳边传来关切的声音,原来是申元不放心她,悄悄又转了回来。
「只是不小心洒了茶水,没什么。」她勉强笑道。
「可是……」申元不太相信她的话,她连衣裙都湿了一大片呢!「不如也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这新沏的热茶泼在身上,怎么可能没有烫伤?
「我真的没事。」裴静强打起精神。
申元心里虽然怀疑,却又不能真的掀起她的衣物看个究竟,最后也只能放弃了。
「那──不如我先带大嫂去休息吧?」申元提醒自己,待会儿一定要让丫鬟仔细替她检查检查。
「也好。」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的离开了书房。
「雷──呃……他一定还很爱她吧?」走了一段路,裴静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并不知道,」申元老实的道。「不过我们还在京城的时候,大哥确实是很爱她的。」
以现在这种状况,就算他想瞒也瞒不了了,还不如把事情说清楚。
「你们还在京城的时候?」她不解的问。
「大哥和她订婚好几年了,本来约定那次战争结束后就回去成亲,谁想大哥竟受了重伤,一度生死未明。」申元回忆道。「当时有流言说大哥已经战死了,于是我们就利用这个假消息彻底了打垮瓦剌人,没想到这假消息竟流传到京城,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哦,原来他们的感情竟是如此的深厚。裴静的心又黯淡了几分。
「当时如果大哥不是急着赶回京城完婚,他的腿也许就不会……」虽然事隔多年,可一说起这件事申元还是免不了难过。
「他一定很爱她。」她的心简直在滴血了。
「别人也许还不知道,可我们这些人看得明白,遇见大嫂妳之后的这些日子,是大哥这些年里最快乐的日子了。」申元急切的道。
「哦。」他的话并未能给裴静带来安慰。
「还有,吕郦给大哥生了个儿子,和她这次来金乌城的事,我们确实不知道,否则我也不会……」
申元的话戛然而止,可裴静已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如果早知道吕郦会回到拓拔雷身边,他们也不会到沙城去找妻子了。
裴静被热茶烫伤的腿很痛很痛,心也很痛很痛,可如果疼痛是他们缔结这场姻缘的代价,她宁愿再痛一百倍。
因为,早在她得知他就是当初救了她的拓拔将军时,她的一颗芳心就牢牢系在他的身上。
她爱他,所以她痛得无怨无悔。
第八章
不久,招来替孩子治疗烫伤的大夫已经退下,就连一直哭闹不止的孩子,也在喝了含有安眠成分的药汤之后睡着了。
室内一片沉寂,只闻人的呼吸声:细弱的是睡着的孩子,深长的是拓拔雷的,不稳的是吕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