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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疼她的坚强,断邪忍不住脱口道:「这些年来苦了妳。」

  「我知道。」她轻应,并不对他多加隐瞒。

  无涉的苦,有口难言。

  自古以来的观念,男重女轻,无涉只是侧室之子,根本毫无地位,她死了母亲、残了双腿,多年来全是靠断邪的教导与鼓励才能活下来。

  断邪教她医术,望她学成能救己也能救人,她尽力学了、也尽力做了,她的医术出类拔萃,是她苦心支撑宁府的基业。她所付出的太多太多,感激她的人却太少太少。

  她为宁府付出的,没有人看见。

  当年宁老爷负她们母女俩,而今大夫人又唯恐她有意分夺家产而处心积虑想除去她,她不过是个平凡女子,她好累好累了。

  「妳应该多休息的,为师不在的这一段期间,瞧妳变得如此憔悴,叫我怎么好放心离开呢?」

  五年前、十年前……还是更久更久以前呢?

  他记得,幼时的无涉黏他黏得紧,彷佛深怕他会离她而去似的,总是小心翼翼。

  恰巧那几天他染上了些风寒,本来他是不在意,无涉却坚持要替他煎药,他也不好推辞,只是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她的身影,到厨房一看才发现她竟睡着了。

  熟睡的小脸上沾着碳灰、手上却还拿着药经,小小的心里全记挂着他。

  一晃眼,也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姑娘如今也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他,却没有任何的改变,不管是容貌、或者是心。

  「我会照顾自己的。」无涉笑了笑,心却隐隐抽痛。

  原来他终究还是会走的,原来自己终究留不住他,心悄悄抽痛了,无涉藏着、躲着不让他发现。

  她无意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尤其是他的。

  「妳的脸色还是很差,我让马车停下,妳多休息一会吧!」

  她的脸色有些惨白,羸弱的身子看在断邪眼里总像是不禁风吹,彷佛一眨眼人就会随风消散。

  「不好,不好为了我误了时辰。」无涉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每月十五的朝拜,不只是为宁府祈福,由于无涉不良于行,外出的时间极少,故此她还会乘机医治一些贫穷却重病的百姓──这是断邪当初教她行医时一直希望她做的,为宁府积德,也为她自己积福。

  无涉一直记得。

  只要是断邪说过的话,她都不会忘记。

  「随妳吧。」许是看穿了她的心意,断邪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无涉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得藏起心事,不让旁人为她担忧,这是她的善良、也是她的苦处,既然她不愿,多问就显得他的多疑与猜忌。

  何况,对她……也是该学着看淡,放手了。

  「这几年,妳有没有照为师的吩咐,每天按摩、活动活动妳的腿?」断邪伸手轻揉她平置的长腿,替她疏通经脉。

  他的手冰凉而温柔,无涉如猫一般慵懒的任他按摩着。

  「有。」她是有,不过总是久久一次。

  「妳在敷衍我?」断邪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妳总不善待自己,教旁人看了心疼。」

  他低斥,低沉悦耳的嗓音里除了无奈,倒也听不出太多的怒意,对她的宠溺可见一斑。

  会为她心疼的,怕是只有他一人吧!

  无涉但笑不语。

  许是自己先放弃了,即使断邪一再告诉她双腿并未全废,只要多加锻炼、活动,便又可以如同普通人行走无异。但是,从小的残疾、外观的美丑对无涉来说都是无谓,只要他在身边,就算是腿一辈子都好不了也无所谓。

  她的私心,他可会明白?

  「无涉,妳难道不想如常人一般行走吗?」通晓一切的金针眸子深深望进她的灵魂。

  无涉本能的躲避。

  她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深埋的心思,以及自己的极度不安、矛盾。

  想吗?不想吗?

  若是她如同常人一般,那在他的心里便不会对自己有任何的牵挂,他总是太淡然,让人追不上他的脚步、却也留不住他亟欲离去的眼神;可,她又不愿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尤其是他的。

  两种心思,纠结缠绕……为他,难解难舍。

  「我若是能够如常人一般行走,你还会对我付出这么多的关心吗?」无涉语调轻松,藏着深沉心思。

  她是个贪心的人,有了便想要更多,害怕失去就会紧紧抓牢目前仅有的一切,只因他总是无心无情、淡然如风,一旦失去了,便再也讨不回。

  这是她心底怯懦、自私的一面,只为他……

  「傻孩子,当然会。」听来有几分安抚的味道。

  会?

  若是会,又怎会弃她而去整整三年?又怎会让她孤独一人三年不变?

  不过是不愿说破,在他的心里,她的腿是好、是坏又如何?

  他的心像绵延蜿蜒的长河,水势缓慢、清澈,供停留的路人解渴濯洗,却不允许任何人的跟随,淡若清风的平静心湖里,她永远只会是停留的路人,而不是足以跟随他飘浪的余波。

  无涉望着他,没有说话。

  本来她的话就极少,她不是不说,而是不晓得该怎么说。

  无涉心里知道,就算身旁的人都与她为敌,断邪也永远是那一方足以让她安歇的堡垒,数年来总是不变。

  她靠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即使他总是漠然如冰、淡然如霜……

  闭起了眼,她有些累了。

  让断邪轻缓按摩的腿部有些酸麻的痛觉,时间在身边流逝,无涉不在乎,有他在身边……一切早已无谓。

  可是,又能持续多久?

  半晌,无涉主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我好多了。」她说。

  虽然,心里一点也不愿离开。

  「师父……你说,我能度过这次的死劫吗?」无涉幽幽问着,微微颤抖的身子泄漏了她的恐惧与担忧。

  断邪愣了一下,旋即便抚了抚她的发,淡道:「会的。」

  「如果我度不了这次的劫难,死了……」清澈的眸子里隐约有着悲苦,她多怕从断邪口里听到令她绝望的回答。

  「不会的,有我在。」

  无涉听着,回了他一个浅笑。

  窗外的景色依旧变化,她的心却沉沦了,早在十年前,就不变了……

  ◇ ◇ ◇

  马车在白云观停住。

  无涉的双腿不便,只好仰赖断邪的搀扶才能行走,观外早已挤满了争先恐后等待医治的病患。

  从那些人的眼中、脸上,她看见了苦痛贫困……

  无涉不自觉避开了眼。

  「怎么了?」断邪走在身边,发现她的异样,俯身在她的耳边轻轻问了句,温柔如风,飘渺即逝。

  「那些人很痛苦。」

  「他们若不是痛苦,就不会来了。」断邪似有若无的笑了,淡然的笑里有一抹透晰、一抹冷然。

  「我固然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治得了他们的病痛,可却治不了他们根深柢固的软弱。」无涉冷霜般的眸子闪动着粼光,彷佛隐晦在暗夜中的星辰。

  她是人,既不是神、也不是佛,仅是个同他们一般的凡人罢了,她也同样深陷在苦痛深渊,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又遑论是与她不相干的人们?

  「生老病死,人总是无时无刻地在痛苦着,生在这个人世痛苦,离开了这个人世也痛苦,永远看不透、看不穿,只能靠着依赖比起他们坚强的人生活着,一辈子的宿命就这么了。」断邪的声音更轻了。

  他的语气淡然,彷佛看透了人世间的一切、彷佛自己已不属于人世沧海的一粟。

  他的话教无涉却步。

  他的身影在距她遥远的天边,她唤不回、追不上,只能任由他从眼前走去、从心里离开,她永远也跟不上他的脚步,永远都只是他口中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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