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邪虽没料到他会在无涉面前提起那名字,却仍摇了摇头。
「我没忘。」
「你口口声声说你没忘,可是你伸出的手却是选择了她,你看不见敛羽的哭号,除了你与你盲目的爱,你什么都看不见。」
少年指着无涉,俊美的脸孔扭曲而狰狞。
从断邪与追月的反应,无涉其实已多少猜到那名字所代表的意义,那个曾在断邪心中留下痕迹的女人,她的、她的……
没留心注意无涉的反应,断邪一心在与追月的交谈上。
「我从没忘了敛羽,就算再过十年、一百年、两百年,敛羽都会在我的心里,谁也不能取代她。」
「那她,你难道要说,她只不过是敛羽的替身?」
追月的话令无涉刷白了脸色,她猜测着断邪的回答,害怕从断邪口里听到那个答案,她害怕,她只是别人的替身。
然而,断邪却叹了口气。
「我承认,我的确是为了与敛羽相似一事,才有意接近无涉。」
断邪的话令无涉的心猛地凉了一半,无涉紧紧掩着嘴,深怕随时眼泪都会夺眶而出,却又得强忍着不哭出声。
「那你怎么还敢大言不惭的说着爱她?」
「因为无涉终究只是无涉,无论外表再像,她也不会成为另外一个敛羽,而我爱上的,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无涉,而不是我心中那个虚幻的身影。」
敛羽已死。
死人永远不会复活,正如他的爱,从来不曾给予,自然也不会重来。
不经意的伸手温柔的将无涉纳入怀中,她的一举一动其实早收在断邪的眼底,他的温柔如风总在身侧,盈满那样令人眷恋的深情。
无涉将脸孔深埋在他的胸口,眼泪如同纤弱双肩的微微颤抖,从未停止。
「就算你爱她,她也无法永远陪伴你的。」追月冷笑。
「那又如何?没有谁能永远陪伴着谁的,就算是你也不行,追月。」
追月双手紧握成拳。
他是不明白断邪究竟下了什么样的决心,而他也不打算试着明白,这一切打从开始就是个错误,而追月更是不惜所有也要阻止。
「断邪,要是可以,我会愿意用尽一切方法,也要达成我的心愿。」
追月那双银亮的美丽眸子闪烁着奇异而诡谲的光彩,断邪忍不住皱眉,看着他连自己都陌生的异样。
嘴角淡出了一抹笑,追月踏着轻盈的脚步缓慢走近了他们,垂落在身侧的左手随着他的逐步接近,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只见他的左手指尖延伸出一道一道银白的丝线,一圈一圈缠绕住他的手,银线交缠编织,最后竟将他的整条左臂紧紧包裹成如同巨大羽翼一般。
追月笑着,在他们眼前高举起左臂,而后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
「你懂吗?用、尽、一、切。」
第十章
「无涉姊姊!」
猛地从床上惊醒,方才惊觉布满脸上的,是泪。
黑漆漆的房中,尚是寂然无声的黑夜,然而,胡儿却无法安眠,茫然地胡乱伸手抹去脸上的晶莹水珠,不愿承认一瞬间心口猛然的惊悸是从何而来。
胡儿心烦意乱地走下了床,来到铜镜之前,她伸手攫起水盆中的清水往脸上泼去,任由不知是水是泪的湿滑在脸上蔓延。
还是深夜……
胡儿抬眼打量窗外凝重的夜幕,依旧是化不开的深沉,不自觉想起适才的心悸,忍不住喘了口气。
算算时间,断爷跟无涉姊姊离开至今,也已过了好些日子。
想起远在他乡的无涉姊姊,胡儿却还是掩不住担忧,每日都殷切盼望着门外是否有归来的人影。
然而,不断流逝的时间,却无情打击着每一分思念。
教她如何能不担心?
无涉姊姊的身子骨本就虚弱,虽是由断爷带着,却是谁也说不准还有多少日子可活,毫无音讯的这些日子,担忧日深,胡儿就怕哪天一觉起来,便会收到令人伤心欲绝的消息。
尤其,那一瞬间的心悸又如此清晰……
走至门边,胡儿从怀里掏出被做成笺片的红叶,推开了门扉,就着夜上灿亮的一片暖银,合掌祈求,只愿那苦痛别临,愿他俩人终得安乐无忧。
「一定要平安回来呀。」胡儿轻声祝祷。
不觉相思成笺,轻语寄明月。
◇ ◇ ◇
明月当前,无限相思,却是疯狂。
当雪白的羽翼在胸前散开成泫然盛开的血之红花,滴在柔软草地,就成了一夜未凝的水露。
伸手接取,滴滴答答落下的血珠一路在手上蜿蜒出蟒蛇一样鲜艳却骇人的花纹,穿透胸口的雪白羽翼,在染上血水之后,也逐渐恢复成原先的手臂,飘落的羽絮只落得一地轻盈苍白的凄凉。
颤抖的望着手上承接的血红,无涉凄厉的放声嘶喊:「断邪──」
而后,是一片静寂。
追月缓缓抽出穿过断邪胸前的手,雪白的指尖完全离开的一刻,大量的鲜红再次自那伤处奔涌而出,他冷眼的,任由顿失支撑的断邪在眼前倒下,任由冰蓝色眼瞳下一处湿热融了眼。
伸手接下断邪倾倒的身躯,无涉哭喊无声,怀里的白玉鸳鸯不知何时从怀里掉了出来,摔成了碎片。
「为什么是他?」
「总得要死个人,否则我的一番苦心岂不白费?」
「……你怎能……你怎能下得了手……」无涉不自觉紧搂住怀中的他,然而,泣不成声的控诉,却再也唤不回那人的一笑。
无涉的疑问,似乎也是追月的疑问。
那时,断邪挡在无涉身前,已是断定他必然会对无涉下手,然而,当化为羽刃的左手不偏不倚的刺入断邪的胸膛时,追月甚至还可以看见,他那在一瞬间的吃惊之后,意外绽放的安心笑容。
断邪肯定是不知他的目标其实根本不是无涉,打一开始,追月便已决定,若是劝不回他,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只是,追月却怎么也没想到,在最后的最后,断邪满心牵挂的竟还是她。
他的苦心终是白费,而是否打从一开始,他就根本错了?
「……敛羽……是我姊姊。」追月举起染着血红的左手,望着那已渐趋暗红的血渍,说出口的解释,不知究竟是为了取信,还只说服。「他杀了我姊姊,我恨他,于是也跟着堕入魔道。这里,是昔日村子的旧址,我费尽千方百计将他引回此处,为的就是要替村人复仇,要让姊姊复活。我难道做错了吗?」
「妳是姊姊的转世,杀了妳,姊姊就能复活,可是……他!」追月倏地逼近,揪起他虚软的身子。「断邪、断邪,我这一族一辈子都要栽在你的手上,我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姊姊……我为村人复了仇……我真的做对了吗?」
敛羽的爱,无法绑住她心爱的男人,以至于带着心痛死在断邪的手下,造成永劫不赦的爱恨轮回。
而今,断邪却为了区区一个人间女子,甘愿以身挡死!
他真的做对了吗?
姊姊,我们真的做对了吗?
「背负着这些痛苦活下去的他,其实跟我一样痛苦……」
无涉几乎已无勇气触摸他已渐趋冰冷的身子,只好逼迫自己不去相信眼前明摆的事实,寄望那一丝丝微乎其微的奇迹。「不会的,他……他不会死的。我知道他不会死的,对不对?」
无涉的问话使得追月在断邪身前蹲下身子,他仔细观看了一会儿,再开口之时,却是残酷的毁去她的希望。「不,这次他伤得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