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会发狂的,曾尝过那痛苦,也会怯懦而逃避──
所以,他终究淡忘了那份曾经蚀心的爱恋,让自己不至于在这漫长的时间洪流中迷失了自我。
可是,当他见到了她之后,那曾经以死换来的情感再次撼动他的心。
他望着八岁的无涉,彷佛从她眼底的孤独,让他想起那投身于火焰中,他所爱过的绝望,在她的身上,他看见了心痛的影子。
他进入了她的生命,将她带出那个无我的孤独里。
这是她命中的第一个死劫,却不是最后一个,十年后的今天,她又面临了命中的第二个死劫;而他,也用同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待在她的身边,救她脱出劫数。
但他,竟迷惑了!
在这十年之间,他曾一度逃开宁家,他说的是与她的师徒情缘已了,心底却明白这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害怕再一次爱上了谁,多年的相处,就算是他,也难以无情。
他知道她的心意,他一直是知道的。
断邪始终是对她有情的,只是这情非关男女情爱,纯粹仅是师徒之情、父女之情而已,只是从这一刻起开始,对无涉的爱,却已超越了世间的生命,独独只为她──
也正因为了解她,所以才更放不下,情,也就更纠结不明了。
少年耸耸肩。
「你当然变了,你爱上她了。」
◇ ◇ ◇
接连着几日,断邪往西而行。
途中路经一处宁静草地,他停住了脚步,准备在此处稍作休息后再继续旅程,当他将一切事务都整好了以后,却发现无涉不见踪影了。
「有看到无涉吗?她不见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断邪放下手边的工作,缓步走至那少年的身边,朝他缓声问道,神色尽是担忧。
「就算看到也不告诉你。」少年懒洋洋。
断邪不搭理他。「无涉行动不便,还能去哪?」
少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不怀好意笑了笑。「行动不便吗?」
「你又想打什么坏主意?」皱眉。
「没有。」少年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满嘴胡言乱语,烁亮的凤眼甚是认真,根本不辨真假。「我只是在想,她会不会跑去寻死了?」
断邪呆了一下,似乎是被他的话给吓到,旋即一想,无涉一向坚强,是不可能会做这种傻事的,便放心地露出了淡然的轻笑。
「无涉不会的。」断邪驳斥他的想法,连带说服自己别轻易相信少年口中可笑却可怕的想法。
不可否认,少年的话,居然会让他害怕啊!
与无涉相处十数年,他了解她更甚于她的家人,在他的面前,无涉一向是独立而坚强的,从来也无须他多余的担心。可是,如今少年的一番话,却让他担心起无涉是否能够撑得住──
尤其,是在知道他的身分之后。
他没忘记,无涉那时的悲伤欲绝、以及极力隐藏的脆弱……
「真的不会吗?」少年啦啦啦的,像是在唱歌。「她的坚强,是为你,现在她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身分,所有的幻想统统破灭。你说,一个失去依靠与支柱的人,能有余力撑起强装起来的坚强吗?」
少年的话刺痛了他,断邪只是不语。
「你爱上她了,甚至连你自己也未曾察觉。」
「爱吗?」断邪质疑。
他承认心中的一部分悄悄起了变化,可他却不认为那是爱啊!至少,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法再爱了。
「……你若是不爱她,也不会被我如此轻易利用了。」若有所思。
是吗?他所做的一切,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包含着情意?
断邪不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不停地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他不是个人,怎么能爱她?
他不允许自己对任何一个人付出特别的关爱,却不自觉地将她摆在心底深处的角落。
这,他能说……不是爱吗?
「承认吧、承认吧!你爱她,早已深陷──」少年兴高采烈得很。
「我若是爱她,只会是痛苦,与其痛苦,我宁愿挥剑斩情丝,只愿最后她与我都能脱离这困扰的泥淖中。」
断邪摇摇头,转身走进树林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少年只能无限欷吁。「挥剑斩情丝呀。」
真是他妈的笨蛋!
◇ ◇ ◇
「啊──」无涉痛哀一声,不稳的身子绊到突出的树根,本就无力的双腿无从支撑身体的重量,只能摔入土里。
她怎么这么无用?
无涉不禁痛恨起自己的残疾,与那缭绕于心的脆弱。
她不敢说,那脆弱几乎致死!而根源,却是来自于他。
爱上他本已是种磨难,处处考验着她的真心与耐性,而为了爱他,无涉选择了使自己坚强,不让他处处牵挂。
她用自己的方法爱着他,却不冀望他也能以同样的方式回报。
爱上他,是注定。
那……不爱他呢?无涉不敢想象,可是,现实却逼得她不得不面对。
她以一个凡人的姿态爱上了这个男子,而他却告诉自己他……不是人,教她该如何自处?
断邪,一个教她爱不得却早已深陷的人。
面对这样进退两难的情况,她只能决定放手,但坚定的信念思及再一次失去他在身旁时,旋即便瓦解了。
她放不开、她舍不下啊!
既然情早已无法可止,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足以追上他的脚步,至少,别成为他的负担。
心里这样想着,无涉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又走了几步,但是长久以来未曾行走过的双腿早已失去了力气,只能见她不稳的纤弱身影不时地摔落地面,接着又爬起。
全心全意的无涉,并没有发现树林后那一双始终紧盯着她的眼。
「唉。」断邪看着她执着的小小身影,逸出唇边的叹息是不舍的心疼,眼里不自觉黯沉了些许。
这又是何苦呢?
她岂能知否,她的坚强、她的固执,看在他的眼里只是徒增心酸,只是让这情落入更难收拾的地步。
他想放。
他必须放。
他不得不放。
因为,就算对她有情,却终究爱不得啊!
断邪转身想走,双脚竟不听话地停滞不前,她一声声强忍住痛楚的闷哼,听在他的耳里犹如针刺、宛若火烧,紧揪着他的心。
紧闭起双眼,他以为不看不听就能忘却。
但是,心早已叛逃。
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波烂,断邪仍是移动了脚步,不过却是走出了隐身的树林,来到了她的身前。
「还好吗?」断邪伸出手询问着她,眼里有挣扎、有痛苦、有不舍,然而化作话语后却仅有这三个字。
无涉只是冷望了他一眼,迟迟不肯移动摔坐在泥土上的身躯。
「不好。」挥开了他伸来的手,即使她有多想永远紧握着不放,但自尊与现实却让她不得不压抑。「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何必这样伤害自己?」断邪立定在她身前,不愿离去。
他既然不肯走,那无涉也没有动的道理,她就这样坐着,与他对望。
「因为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负担。」
「我从来也不认为妳会是我的负担。」断邪蹲下身子与泥地上的她平视。
「可我认为是!如果不是这双腿的残疾,你不会处处悉心保护我,更不会为了要救我,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所以我想要让自己坚强,想要坚强到让你足以爱上我──」
无涉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一下、一下又狠又重,感觉不到痛觉的双腿无法将痛楚传达,因为心里早已被那撕心裂肺的心痛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