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上满是寂静,明夜衣因为刻意隐瞒性别正跪在厅前等候发落,并不因有伤在身而享有特别待遇。
冷松龄仔细地打量那张小脸,点了点头。
十多年前他便觉得在众多的毛头小子中,独独明夜衣的身子显得最为单薄,同样是削着短发,脸上的五官却过份细致,虽身着男装,但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一丝阴柔的优雅,现在看来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睨了孙儿一眼,冷松龄问着身旁的下属,「浦义,这事要是在你还当谋判时该如何处理?」不再插手帮中事务后,他让昔日下属姿意安享晚年,毕竟他们将生命中最为珍贵的日子皆献给了唐门,也该让他们休息的时候,而今他身边留着的,除了明硠,另一人就是靳该隐的义父,也就是昔日的谋判浦义。
「不论原由为何,欺瞒主上势必都得逐出唐门。」尽管与明硠是几十年的老友,浦义仍就事论事,不留情面。
听闻他的判决,厅堂上的众人虽未出声,脸上讶然之神色却掩饰不住。
明夜衣本是低垂着的脸,猛一抬头对上父亲的眸子,这一刻,她无法辨识父亲眼中的神色是失望还是自责得多。
「我想也是。」冷松龄认同道。「不过,如今当家的不再是我这老头子了,所以,这事情的处理是既往不咎,还是依门规处惩,就让现在作主的人去决定吧!」
饶富兴味地望了下明夜衣耳上的白金银扣,他明白孙儿早自个儿的已做了决定,而这决定似乎别有用意……
「这件事我可以不插手,但夜衣护主有功我却不能不赏赐。明丫头,站起身来,告诉老爷子你想要什么奖赏,只要你说得出口,老爷子都会替你做到。」问话时,他不忘看了眼冷天霨脸上的表情,想看看这个自小便呼风唤雨惯了的孙子,等着她答案的同时,会不会有些许的紧张。
然他俊朗的脸上有的,仍是一贯的自信,除此之外,并看不出有任何地异常。
原本的紧绷在瞬间解除,明夜衣总算能放下心头大石。
挺直背脊,她再坚定不过地开了口,「回老爷子,夜衣不须任何奖赏,守卫着冷家人本是明家该尽的职责,只求能永远待在冷爵身边,为其效命,亦是夜衣此生唯一的信念。」
话一出,身为她的父亲,明硠自是欣慰不已,神情间满是骄傲。终究,女儿还是没让自己失望,未辱没先祖建立的名声。
「阿硠,你教出一个不输男子的女娃,夜衣所拥有的气节,绝不输给她那些早逝的叔父们。」冷松龄有些意外,睿智的目光有着对她的激赏,「但我既已开口允诺,便不会收回。这样吧,奖赏就保留着,等到哪天你想到了,便带着你耳上的银扣来向应讨,任何事我都会答应你的。」
「谢老爷子。」
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冷天霨那凡事皆不在乎的脸庞,竟有了些微的变化……
第五章
「你是何时知道夜衣是个女娃的?」支开了下属,冷松龄本是严肃的脸上此刻有着几许兴味。
那只银耳扣所具的意义,除了他爷孙俩外,再无人清楚。
昔日的虎形玉佩碎裂后,冷松龄特意请了位玉匠将断玉重新打造,那玉匠将玉材与白金结合,塑出一只镯子及一只耳扣,两者上头皆雕有虎形图腾,经由设计巧妙的卡榫连结为一体时,便能瞧见两只玉虎相互交着颈。
若说粗犷的白金镯子是唐门主子的象征,那只白金耳扣便是未来主母的身份代表,而今他将这么重要的物品给了明夜衣,意思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七年前。」黑眸淡淡地一扫,冷天霨回答的倒也干脆。
「那么这七年来,你视她为护卫,还是一个女人?」
他眯起眼,「我听不出这其中有何分别。」
「别跟我打马虎眼,小子。」拢起灰白参半的眉毛,冷松龄难得对这唯一的孙子板起脸。「告诉我,你是因为明丫头不顾自己性命为你挡下一枪,所以将那只耳扣给了她的?」
冷天霨额间的青筋明显地跳动了下。方才明夜衣的那番话犹言在耳,至今都让他快快不乐。
这就是她要的,一辈子以护卫的身份自居?
「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冷松龄摇摇头,「夜衣,她不会是属于你的女人。」
「从前要我不得轻视明家的那个人,现在反倒又端出主仆尊卑的那套说法?」没有正面回答,冷天霨释出的眸光绝非是该有的敬仰,而是带着一丝狼狈的恼怒。
他不愿意将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假道学与自个儿的祖父联想在一起,但他的话却让他不得不这么想。
「直到今天,我还是这样说,明家人在唐门绝不是家仆,是你该尊敬的心腹至交,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不希望你去招惹夜衣这孩子。」
他态度强硬了起,「我若坚决要她,你能阻挡得了我?」
沉默好一会儿,冷松龄才缓缓地道:「打你小时候开始,对于你想做的事我大都不干预,也从不认为这是对你教育上的放纵,而是我认定你做事会有分寸,在你身后的责任会让你在下决定前想得透彻才行动,相对的,夜衣的事也是如此,若你执意要她,到头来也只会苦了她,我相信这些你都懂。」
冷松龄是看着明家父女两代长大的,明硠能狠下心让夜衣这孩子隐藏性别,接受一连串严刻的正规训练,代表着他仍不忘却祖训所言,始终坚持家仆的身份,不敢有所忤逆。
既是如此,那么,他是不可能让明夜衣成为唐门的主母,而若真有这一天,依明硠的性子,只怕是会亲手了断女儿的性命,也不让这事成为最终的定局。
「再说,刚在大厅上,你也听见夜衣那丫头说的,她坚持恪守她的本份,你这身为主子的,该是庆幸能有她这样肯为你卖命的至交了。」冷松龄叹了口气,「至于那只白金耳扣,就等夜衣提出请求时,我再将它交还给你,届时,只希望你能记得那只耳扣的意义,别再妄加冲动。」
「她既以做出抉择,我也不会强求不属于我的东西。」丢下这句话,冷天霨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他身后的冷松龄,没多说些什么,只是仔细反复咀嚼他的那句话。
他的话听来毫无疑问,但其中似乎又暗藏玄机。
※ ※ ※
探视过明夜衣的伤势后,冷松龄并未立刻动身返回唐门总部,这是为了让明家父女能多聚首几日。
说来讽刺,他们父女俩分东离西的时间多,要不是这回明夜衣受了伤,他们父女想见上一面还不知要等到何时,这是否也算是因祸得福呢?
「伤口愈合的情况如何?」卸下平日的冷峻,此刻明硠的脸上,有的只是对女儿的忧心。
扯开淡淡的笑容,她摇了摇头,表示已无大碍。「老爷子自唐人街让人调配的药草对于伤口的愈合的确加快了速度。」
除了药草包外,老爷子还特意净空与房间临近的蒸气室,只为能让她单独疗养。
而借着蒸气直接蒸发,皮肤上的毛孔皆得以扩张,药草包的疗效直接由皮肤吸收,经全身经脉遍及全身各处,这几日她的伤口总算也是结了痂。
「枪伤好得了,疤痕恐怕很难消去。」他神情复杂的道。
「我记得您说过,伤疤是身为护卫的荣耀,留个几道在身上能让祖上添光。」回想起从前练武受伤时,父亲总是这么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