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固执让他拧起眉心,欲张嘴解释些什么,末了还是选择放弃。他根本不该妄想有人会理解他的痛苦,连她也不例外。
他摸了摸胸口,知道伤处的血止住了,他该是可以再撑上一些时候。‘我没事了,请把今天的事忘掉,就当做你没看见这事。’
他站起身,回避她的视线,决定不让自己固若磐石的心房松动,何况他并不想见到,单纯如她,染上与他同样痛苦的折磨。
而她在他离开前,早一步搀住他的手臂。‘我帮你挽回遗憾。’她仰起头瞅着他,含笑的眼眸蕴着心疼的泪水。
‘或许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我愿意分担你的痛苦,痛苦少了一半,你就会发现,这世间还有让你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她诚挚的笑颜,还有像牛一样的固执,上官翼还是投降了,他叹一口气,不明白她的坚持。‘你何必……自寻烦恼。’
‘呵呵──’她傻傻地笑着。‘我也不知道,算了,别说那些,让我扶你进屋好吗?’
‘嗯。’上官翼放心地将小部份的重量,转移到她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选择依靠别人。
‘你的存在,别人或许会不开心,但我是很在意的。’她以两人都听得见的音量低语。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他一向平静的心湖中,震出点点涟漪。
他不清楚他为何还是心软了,只知道往后,他可以相信她。
※※※
求安以手托着下颚,略显红肿的双眸,明显有着哭过的痕迹。
看着榻上沉睡的身影,她的眼泪又滑下来。
昨天将上官翼扶回房间后,她又要求帮他上药,受不了她的固执,他终究还是答应,可等她瞧见他身上的伤口后,她几乎要崩溃了。
光是胸膛上,就横划过三条深刻的刀痕,心窝处还有一个巴掌宽的未愈伤口,更别提身躯上、手臂上、腿部,那些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
那些伤处不知是否都在紧急的状况下处理,伤口的缝合技术都相当粗糙,她猜想,每一处伤都蕴含着惊心动魄的故事。
她真的好想知道每一则关于他的故事,而不是那些四处流传的荒诞谣言。
小手轻抚过他紧皱的眉心,希望他能舒缓些,好好睡一觉。
蓦然,她看见他睁开双眼,这才意识到她用来描绘他五官的指尖,她呀一声,惊慌收回指头。
‘对、对不起……我吵到你了,我不是故意惊扰你的。’她懊恼地咬着唇,她怎么会做出这么可笑的举动?!
‘是不是伤口疼了?我、我去帮你换药。’求安心虚地站起身,走到柜子边摸索药瓶,再匆忙走回床榻边,拔开瓶塞,在掌心倒了些缓和止痛的清凉草药。
他坐起身,抓住她忙碌的小手,幽深的眸在掠过她布满泪痕的小脸后,再次放软了。‘你怎么又哭了?如果你真怕见到这些伤,那就别勉强,上药的事我可以自己来。’
他清楚自己的伤有多骇人,连他一个堂堂大男人,看到血肉糢糊的伤口都会发晕,何况是她?
担心他又要驱赶她,她连忙抹掉泪痕。‘我不是害怕,我是心疼,心疼你的身躯有这么多的伤痕,这每一处伤,一定都有惊人的故事,我只要摸着它,我就能感受到那种疼痛,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真的不是害怕。’她诚实地说出她的感受。
她略显苍白的小脸,还是无法说服他相信她的说辞,带着捉弄的心理,他突然握住她的指尖,搁在他右肩上一道多角形的疤上。
‘这疤,胡虏的八羽箭射穿这里,我痛的差点跌下马,但我是统帅,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倒下,我折断箭翎,继续奋战,等到拔出羽箭,已经过了两天的时间,伤口化脓发臭,再晚一天,我这膀子可能废了。’
他轻描淡写地描述当时的情形,自若的态度,像是在谈论天气好坏一般,可求安却惊骇地张大小嘴。
‘怎样?你还想听下去吗?’察觉到掌心下的小手,颤抖了一下,还有逐渐汗湿的掌心,他的嘴角勾起轻佻的笑痕,故作淡然,轻讽她所言的不害怕。
眼泪落的更快,她吸了吸哭红的鼻子,唇畔却绽出浅笑,她学他,反握他的手指,将它搁在她的心窝上。
‘真的很可怕,可是我这里却觉得好疼,你感觉到了吗?’她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的痛在我这里了,你有没有少痛一些?’
‘你……’
他再次无言,她浮动的泪光,让他起了一阵心疼,浅浅的几句话,却深刻地刺进他的骨髓里。他还以为他已经痛到麻痹,再也没有知觉,可现在竟然还会感觉到痛?!
‘如果你愿意,请让我为你分担所有的痛苦,两个人绝对好过一个人孤单,在我眼里,你比上官鸿更令人心疼,他选择发疯来逃避残酷的事实,可你──却只能清醒地咽下所有的痛苦和悲伤。’
她放大胆子,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小手圈住他的颈子,温热的泪水沿颊落下,滚烫了他的肩胛,也温暖他孤冷的心房。
‘你绝对不是孤独的……’她轻喃着,泪眼迷蒙,心窝也跟着烫疼起来。‘翼……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
上官翼身躯一僵,不敢相信他耳中听见的,脑海里不停回荡着──
她说她喜欢他……而她,也了解他。
※※※
夜里,月影楼同样寂静。
晕黄的月光洒落窗棂,落在瘫趴在床榻边缘的人儿上,轻微传来的鼾声,显出她确实累坏,她的脸蛋尖细了些,眼窝下的深影越来越明显……
看来,她真的累坏了。
上官翼支手撑着下颚,看着趴在他的床缘深睡的她,一抹淡笑掠上他的唇,黑湛的眸子流泄过几许柔光。不知道,这种‘同榻’而眠的日子,是怎么开始的,他只知道,她坚持睡眠不足、没有足够营养的饮食、身体没有充分的休息,是造成他久伤未愈的原因,而他睡眠不足,多半是因夜里,他常让胸口的伤痛醒。
因此她提议在他的伤未好前,她会守在他的床侧,只要他又让伤痛醒,她马上帮他敷上缓痛的清凉草药,这种事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可越是拒绝,她反倒来的越勤,将她锁在门外,她就可怜兮兮地蹲在外头一整夜,逼的他还是得放她进来。
她总说她白天睡的很足,晚上一点也不困,可每次他醒来,没有一次没见到她靠着床柱打盹。
这几天,他竟也越来越熟悉她的碰触,更习惯依赖她的帮助,确实如她所言,他肩头的担子轻了一些,闷塞的胸口也舒缓了许多,可他更担心,他只是把痛苦,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上官翼抚着包扎过后的伤处,指尖掐紧,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破了皮,血珠渗出来,胸口一疼,他再度拧起眉心。
这伤一直没有好过,只要他情绪一激动,伤口就会迸裂,他就会呕血,有她的照顾,这伤逐渐痊愈了,但他却意外地希望,这伤不要好的这么快,至少他还有借口,将她困在自个儿身边。
如果他说,他每晚都瞪大眼,只为瞧她娇憨的睡颜,恐怕会有更多人,说他确实病的不清。
她的睡颜,有一种很纯净的气质,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这才发现她的眼澄澈晶亮,唇瓣红润如樱,身形纤细窈窕,更甚,当她笑起来的时候,颊上有两个浅浅的笑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