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难辞其咎呀。」
「是我们,而不是『我』,别忘了,程府主子是咱们三人,有事本来就得三人公平分担。平时让你占便宜可以,这种时候别想我们会让你。」有福同享时,让咬金多分一份,他们心甘情愿;有难同当时,他们可不会退让。
「但这件事只有我帮得上忙呀,难不成你们两个人要嫁吗?倘若今天是必须要娶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才能解程府之急,你们两个人再争好吗?那时我就不会跟你们抢了,多吭一句话也不会。」
程咬金缓缓垂眸,藏住了苦笑。
曲无漪的提亲,对程府而言,该是如获甘霖,只消她点个头,他们三姊弟的所有烦恼都立刻烟消云散,虽然她完全不记得何时何地曾见过曲无漪,也不知道为何曲无漪会对她念念不忘,甚至甘愿冒险娶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为妻。曲无漪的心思,她不懂,也没心情去深究。
接受曲无漪的提亲并不是唯一的方法,但却是最快的途径,可以让程府所有人不受一点委屈就能解决事情,用不著让含玉和吞银去伤脑筋筹钱赔偿或是折腰求人,也毋需担心牢狱之灾,如果撇开杂念,答应曲无漪的提亲才是聪明人的作法——而她心中的杂念,名唤梅舒心。
有些相似於每每吃到最後一口糖酸时的酸涩涌上喉头,当所有糖衣被吮尽後,糖里的酿梅总是让她又爱又讨厌,她会为了那梅酸而拧眉,也会为了糖饴外衣在嘴里化完而失落,现在,嘴里没有酸酿梅,心里却有了同样的酸涩。
「要是这样,你还不如嫁给你想嫁的人。」程含玉很不甘不愿地咬牙说道,「反正梅庄的本领也不会逊色於曲无耻,再说,曲无耻是怎么样的人,咱们心里没个底,而梅舒心的恶劣是我们心知肚明的,至少他会不会待你好,我和吞银也……知道。」最後两字根本没说出口,只是意思意思蠕动嘴唇。
「含玉……」
「但这是最後一步棋!在我没努力过之前,我绝对不允许你以这种方式嫁出去,无论是嫁给曲无耻也好,梅舒心也罢!」程含玉的但书说得用力,扁扁嘴,才慢慢放柔了声,「所以,把眼泪擦掉吧……」
这时,其他人——包括程咬金,才发觉了她自己眼角悬著一颗小小的水渍,虽增添了美感,却也更让人心疼,若非程含玉的点醒,没有人会瞧见那颗在强颜欢笑下俏悄凝结的泪珠。
程咬金抹了抹颊畔,看著两个弟弟的坚决,点点头,允了含玉的话。
「行走商场多年,咱们还有些人脉,平日咱们程府做人也算成功,现在遇上了难题,求得几分援助理当不难,我和吞银分头去找人帮忙,你在府里糖仓善後,情况如何晚上回来再说,这样有疑问吗?」
「我没有。」程吞银摇头,程咬金也跟进。
「那好,分头行动。」
第九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这句话不仅套用在亲密如夫妻身上,连昔日商场朋友竟也将这话的意思给发挥透彻。
程含玉、程吞银一日之内,走访所有往昔称兄道弟的商行,得到了最残酷的醒悟。
并不是说所有的朋友都见死不救,而是有心救程府的力不从心,所能给予的支援不足以填补程府的亏损大洞;有能力救程府的,却冷眼旁观,甚至冷语嘲讽,加上曲无漪已经放出了话,除他之外,任何人资助程府就是与他为敌,下场绝对不会太好过,这让程含玉、程吞银的求援行动碰到了最硬的一堵墙。
时近深夜,两人才拖著倦累的身子回府。沐浴完,也顾不得什么服装仪容,披散著及腰长发,相视无语地瘫坐在厅前檀香椅上,如豆灯火在透著夜风的窗前小几上摇曳,一室昏黄黯淡。
程咬金吩咐程铢熬了锅粥,让辛苦奔波一日的弟弟们填填胃。
大夥脸上那副如丧考妣的神情绝对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所以程咬金也没详问,只是跟著程铢布菜、添粥、摆筷。
「第一次这么明白梅舒心那家伙报老鼠冤的决心,我从那些人的府邸踏出来时,脑子里想的全是『以後就别换你们来求我,否则我绝不会对你们客气』!」接过程咬金奉上的粥碗,程吞银吐完今天所受的鸟气,才大呷一口热粥,然後被烫得直吐舌。
「慢慢喝,粥很烫。」程咬金的叮咛已嫌太晚了。
「这种时候,才真正体会人情冷暖。」程含玉似乎是气消,也无力再多发顿火,轻悠说道。
「不能怨人不帮,他们也会害怕将银两投进一个无底坑洞,万一程府能死里逃生算好,若不能,他们的银两不全白白浪费?再说,程府的死活本来就与他们无关,他们愿帮忙是施舍,不愿帮忙也只能算是自保。」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要是有人登门求援,也需要这么大一笔的银两,她会不会大方出借,又怎么要求别人能掏心挖肝地待他们?
程含玉和程吞银没多言,只是如嚼蜡般地喝著热粥。
「对了,同你们俩说一声,我允了曲无漪的提亲。」
程咬金突来一语,让程含玉及程吞银嘴里那口粥没来得及咽下就给喷了出来,而程咬金像是早料到有此反应,所以她退了好大一步,远离了米粥洗脸的危机。
「你说什么?!」两人爆出大吼。
「我说,我允了曲无漪的提亲。婚期由他们全权决定,到时嫁衣会连同聘礼一块送来,至於问名、请期这些繁文褥节都可以省去,反正曲府表示想尽早娶我过门,我就全依了他们,当然我也希望越早越好,这样我们程府也能拿那笔聘金来处理善後,两全其美。」程咬金这回说得倒详细了些,只是口吻太过平静,像在报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般。
「咬金,你为什么会同意?!我不是说了,如果这是最後一步棋,我宁愿你嫁你想嫁的那个人!」程含玉惊讶万分,倘若今天程咬金说要嫁的人是梅舒心,他一点也不会诧异,因为那早是大家心知肚明而不点破的事实,可现在她嘴上说要嫁的家伙根本就是个陌生人呀!
「你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对你说,你想嫁梅舒心就得先跟我脱离血缘关系这句话,所以你不敢嫁他?我承认那句话有九分赌气、一分真心,但那不代表你得为此而放弃他,你向来知道,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你一句『我要嫁他』,即使我再不甘愿、再不赞成,我同样可以摸摸鼻子点头答应,血缘这种东西可不像打契约一样,你不要我不要就可以算了的,你担心什么、害怕什么?我很高兴你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我和吞银比梅舒心重要,但我更不希望看到你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当成儿戏——」
「含玉。」程咬金轻轻打断了程含玉的话,怱而,缓缓笑了出声。「他说……他不娶我。」
「什么?!」
「梅舒心说,他不娶我。」
笑音里添了哽咽,直到再也佯装不了欢笑,她放任喉头涌上的呜咽取代一切声音,嘤嘤哭了起来。此时程家两兄弟才瞧清程晈金始终泛著微红的眼,那并非因为深夜未寝的疲累所致,恐怕是她先前早已哭了好一阵子。
「他不娶你?!」
程咬金没再回答,只是越哭越带劲,让含玉和吞银既是拧眉又是揪心,不忍再追问细节,只是一左一右搂抱住她,像张大的羽翼,保护著小小而脆弱易碎的孩子,不让她孤单饮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