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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楼上最靠近梅林的厢房,楼下的吵杂声几乎已不可闻。

  「程公子,那菜肴——」

  「等梅四爷来了再上。」

  「是。等梅四爷到了,我再领他上来。」

  「嗯。」

  待茶楼夥计退下,程咬金起身到窗边,推开纸窗,一股寒意冻得她直打哆嗦,程铢嚷著外头天寒地冻,要她小心别著凉,但程咬金只是笑笑,没任何打算从飘著白雪的窗边退开。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程咬金才自窗边瞧见了梅庄的马车停在茶楼前,缓缓步出的尔雅身影正是姗姗来迟的梅庄四当家。

  瞧见二楼窗畔的程咬金,他回以浅笑,笑容很是迷迷蒙蒙,在纷纷飞雪中显得模糊。他加快了走入茶楼的脚步,身後随行的梅严交代了车夫几句话,便扶著行动看来有些异常的梅舒心一块进楼。

  不消片刻,厢房的门扉传来轻叩声及茶楼夥计的声音。

  「程公子,梅四爷到。」

  「进来。」

  「梅四爷请。」门扉推开,迎入三道身影。

  「四爷。」程铢先是福身。

  「菜肴待会儿就给两位送上来。」夥计仅在门外说道,自动自发将门重新掩上。

  「抱歉,我来迟了。」梅舒心一进屋便走向程咬金,并动手将窗扉合起,再将她推回座椅上,大掌包裹著她冰棍似的柔荑。「不冷吗?瞧你的唇色都冻成雪白了,站在窗边多久了?」

  程咬金扯出假笑,「你迟来多久我就站了多久。」一句玩笑话中的责难很是明白。

  「那是一段挺长的时间。」梅舒心仍是笑,两颊边有著神似姑娘家扑粉的胭脂色泽,不像是冒雪而来的人该有的脸色,再加上他身上飘来的味道……

  「你喝酒了?」她皱眉。

  「是呀,喝了四、五壶有。」在赴约之前,他还先解决了两场酒宴,一场将近两壶酒,加加减减是这数字没错。

  「是因为谈生意?」

  「算是。」他淡淡笑道。

  「难怪我觉得你今天笑得好……怪。」那个笑容看起来很憨哩,一点也不像那个老逗得她无言以对的梅舒心。

  「是吗?」

  「你有没有喝醉?」要是醉了,那今天来赴她的约就没有任何意义,她可没兴趣和一只醉鬼斗嘴,赢了也不光彩。

  「一半一半。」他又笑,换来程咬金越拧越深的蹙眉以对。

  她望向梅严,想从梅严口中证实梅舒心的清醒程度,梅严只是给了她一个莫可奈何的苦笑。

  「醉得多还是醒得多?」

  「来的途中,醒得多;在这里,醉得多。」呵呵。

  「玩什么咬文嚼字的游戏?」她听不懂,「先灌杯茶,我可不希望浪费唇舌在一个半醉半醒的人身上。」

  梅舒心接过茶杯,微呷一口,脸上的笑意没减半分。

  梅严很少见到自家王子在冬月里流露出这号神情——通常只有在他睡得很迷糊的春夏秋三季里,他才会大剌剌地在众人面前耍蠢撒娇,要不是现下外头风雪冻得人连皮肤都隐隐作痛,他还真会以为现下是哪个春暖花开的大好季节,所以自家主子还没清醒透。

  「你也知道,行走商场难免小酌,我虽称不上千杯不醉,但酒量也是人人证好的。」呵呵。

  都醉到呵呵笑了还敢说自己酒量好?没错啦,醉酒的人永远都说自己没醉,所以他的反应很理所当然。

  「你是去赴哪些商行的酒宴?」

  「旺来梅铺和……那家叫什么来著?」他问向梅严。

  「进斗金米行。」

  「对对,进斗金米行。」

  「进斗金米行?我记得你们梅庄和进斗金没什么利益交集,而且……还有些不快?」

  「是呀。」梅舒心的声音很愉快。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而且能谈到饮酒作乐,还真是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哩。

  「谈谈他们米庄倒闭之後,该何去何从。」梅舒心眯著眼笑,这回眼眸中恢复了些许程咬金熟悉的光彩。

  而他,是去敬他们一杯恭喜酒。

  「倒闭?他们不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米庄吗?什么时候经营不善,我没听说这事呀?铢儿,你知道吗?」

  铢儿摇头。前些日子还见到进斗金米行的米仓进了好几车的库存呀,若是要倒闭了,理当是清仓贱卖,怎会如此反常?

  梅舒心单手支颐,右手的五指很轻快地在桌面上敲击出规律节奏。一声一声在程咬金思索的沉默中更加清晰,而那敲击声,听来很像……

  我、我、我、我——

  程咬金恍然大悟,「该不会又是你的恶性犯了?!」

  第四章

  梅舒心这男人有个恶习,专门搞垮城里其他商行,而这些商行多的是与梅庄毫无任何利益冲突的无辜受害者,他下手的对象,并不仅限於梅庄的死对头。

  她知道商界中人私底下都称他为「笑罗刹」,原因就在於他能谈笑间将一家百年老店给终结得乾乾净净,而且,心狠手辣,完全和他的那副皮相搭不起来。

  所以一到冬月,金雁城里的商行老板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自家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惨遭梅舒心毒手的可怜店铺。

  没料到梅舒心甫清醒的头一个月,进斗金米行首当其冲。

  「你没有听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吗?」从梅舒心脸上读出加害者的傲气後,程咬金抡著拳,著实很想替那些白白受梅舒心欺陵的商行讨回公道!

  「嗯……大概是小时候夫子上课时,我漏听了这句。」梅舒心还是善用他天生吃香的容貌扮无辜,「不过另外一句我倒是很认真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不认为米行和你们这专司种花种草的梅庄有何恩怨——不,不只是米行,还有之前的其他糖商、香行、钱庄……他们是碍著了你什么,竟会落得数年心血付之一炬的凄惨下场?!」程咬金猛然一拳朝桌上敲落,对於梅舒心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行径很不齿!

  做生意本来就是有钱大家赚,怎么可以为了私利而枉顾其他人的死活?用这种手段赚来的暴利,吃得心安吗?!

  「你有没有想过,一间店铺倒了,有多少依附著它的家庭会陷入困境?那些老百姓为求糊口、为了赚那少少月俸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不应该因你一个人的恶习而化为乌有,他们的生活也不该为你一个人的痛快而雪上加霜,你自己尝不到那种苦,为什么要加在别人身上?!」程咬金吼嚷著。

  她虽不敢自谢为大善人,也明白自己确有商人重利的一面,可……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是会折寿兼下十八层地狱的呀!再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为什么梅舒心偏偏少了这颗「心」?

  梅舒心没因她的责骂而产生任何愧色,笑靥还是甜得像是可以挤出蜜汁一般,敲击的手指停下动作,改而把玩起桌上空杯。

  他的嗓音因为喝了酒而显得较平日更为低沉,「恩怨可深了。我承认,那些商行底下的夥计算是遭受无妄之灾,怪就怪他们跟错了主子、投错了府。天无绝人之路,失了这一处安身地,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找到更好的投靠?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掩饰你为商不仁的事实吗?!」

  「我从没想掩饰什么,反正我的人生目标又不是以行善为首要。」他耸肩,说得云淡风轻。

  「你——」

  「又要说我无耻噢?」他兴然地挑眉。每次只要对话到了「你——」接下下去之後,下一句一定是「无耻」两字,这已成了她的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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