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坏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坏也要坏得有成效。这闻人杰,着实可悲。
有人说,老天爷很公平,给了闻人庄主十全十美,就不会给他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儿子。而另一些人却说,这闻人杰并非闻人庄主的亲生子,是那年河南大水中捡来的。因为庄主夫人早逝,并未留下一男半女,他看这孩子可怜,便收养了他。
是真是假,谁知道?也没人去认真计较。大家能看见的,便是此刻,败家子闻人杰正夥同一帮公子哥在临街的茶楼上叫叫嚷嚷听曲儿,手上挂着一只五光十色的大鹦鹉。
"杰哥,什么时候玩上鹦鹉了?"座中一红袍男子笑问。
"杰哥玩不了姑娘,只好玩鹦鹉。"另一绿袍男子跟着哈哈哈。
"谁……谁说我……玩不了!"闻人杰恼红了脸,说话也结巴起来。
"玩不了!玩不了!"这鹦鹉正值学舌的热情时期,也展起翅子,随众人瞎起哄。
"要你多嘴!"闻人杰一巴掌甩过去,打中了鹦鹉的脑袋,于是那鸟儿怪叫一声想挣开,却又苦于被链子拴着,挣不开只好在栏杆上乱跳,引得楼下路人频频张望。
一个风尘仆仆的女子伴着丫环,也停下脚步,看向那只痛苦的鹦鹉。她浑身素黑,头上的斗笠垂下一方面纱,看不清面容,只从身形可以断定她正值芳龄。且那颈上、腕上、足上挂满金铃,更可说明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
"咦,杰弟,有位妙龄女郎正在瞧你呢!"红袍男子眼尖,往楼下一指。
邻座有一黑衣男子,正端茶徐饮,目光不经意扫过楼下,停留在那女子胸前的金铃上,也不觉一怔。
闻人杰自然知道女子是在看他手中的鹦鹉,但听了此话,脸上添光,也得意的不愿反驳。
"你们猜猜这女子为何要遮着面纱?是太丑,还是太美?"绿袍男子发话。
时下虽不如唐朝风气开化,但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上街亦毋需遮面,除非极丑,以纱遮羞;或者极美,以纱避祸;若是不美不丑,便没人愿凭空添加一段麻烦。
这女子虽带着丫环,但衣衫上沾满灰尘,像是远道而来,如此,并非本地的官家千金,拿来做个话题也无妨。
"我猜应该不丑,你看她那丫环就挺清秀的。"红袍男子接话。
"未必,未必,"绿袍男子摇头,"城东肖大爷的千金,长了个麻脸,她的贴身丫环却是个个绝色,骗得咱们天津第一才子也以为她是绝色,年前娶了过门,新婚之夜揭了帕子,才大大后悔。"
"呀,那我可没主意了。"红袍男子瞧向闻人杰,"杰弟,你来猜猜。"
"我……不知道。"闻人杰看那女子仍伫立楼下,抬头对着他的方向,一动也不动,有点害羞。
"猜不着,亲眼看看不就明白了?"绿袍男子怂恿着,"杰弟,她老盯着你,怕是仰慕你的风采,过去搭讪,如何?我们哥俩就在楼上候着,赌她的美丑。"
邻座黑影顿时把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出歪主意的绿袍男子,持杯的手已握成了拳。
"对对对,我赌她极美。"红袍男子点头,"杰弟,你跟哪边?今儿的乐子全在你身上了,快快快,揭下那女子的面纱,让我们瞧瞧!"
他见愣愣的人仍然犹豫不决,又补充一语,"难不成你怕了?是怕人家姑娘不理你?还是怕你老子骂你又在街上生事?我看两样都有吧?算了算了,我看你生来就是一个玩不了女人,又被老子管的命……"
"谁说我怕?"闻人杰大怒,"我现在就下去,你们等着瞧!"
他一溜烟,下了楼。红袍、绿袍两个花花公子相视一笑。
而他们邻桌的黑衣男子,与此同时,茶杯一甩,跃起身子。那茶杯不知何时,也许是刚刚握着的时候,就已经沦为锋利的碎片,被那强硬的力道凌空一掷,全然插入桌面中。等到众人听见动静回眸,黑衣男子已无影无踪。
没错,楼下那浑身挂满铃铛的女子,就是南宫雪轻。
先前,她已跟小乔到柳暗山庄去过了。谁知守门的大汉看她们两个小女孩没什么派头,还扬言要见庄主,便一阵讽笑,谁也没理她俩,连递进去的帖子也不帮忙传。
在日头下站了大半个时辰,南宫雪轻忽发奇想,绕到后面买菜婆子出入的小门,企图混入,竟也被识破,赶了出来。
其实这也对,人家闻人庄主日理万机,哪有空闲见两个来路不明的女娃娃?倘若当初小安子一夥随从没死,能跟随着壮大声势,那敲开柳暗山庄的大门倒还有几分可能。
现在……只剩绝望!
灰心丧气走回天津城中,停在路边吃块酸枣糕儿,却听人谈起闻人杰的事迹。随着众人的比手划脚,也知道了此刻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杰正在对面的茶楼上听曲儿。
南宫雪轻灵机一动,"小乔,见不到闻人庄主,咱们就去会会这位公子杰。让他带我们进入柳暗山庄,也是一样的。"
"小姐说的倒轻松,"小乔不以为然的一努嘴,"可人家凭什么理你?没听街上的人说,这公子杰整天吃喝玩乐,根本不管事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南宫雪轻兴致盎然,拉了小乔便往茶楼下奔。
可也巧了,一挨近,那楼上便有动静,先是一只大鹦鹉在傻乎乎的怪叫,动作夸张。然后,闻人杰似乎看到了她,两眼直盯盯的,又装作不好意思,把头偏过去,虽然他眼睛的余波仍朝这边瞟动。
"小姐,是不是小乔看错了?那个……闻人公子好像在朝我们走过来?"小乔瞪着那移动中的花花绿绿身影,愣愣的说。
闻人杰提着一口气,到了楼下才开始后悔。那遮着面纱的脸,一动也不动,迎着他的方向,没有丝毫畏惧。不似城里其他姑娘,稍稍看见哪个男子挨近,不管有没有调戏的危险,一律惨叫。这神秘的女子,还真叫人好奇。
不过,既然跟那群哥儿们打了赌,也得拿出点男子汉的勇气来,否则又会惨遭嘲笑或者被强迫请客。
于是,他努力回忆戏曲里轻薄郎的形象,咧开嘴巴,做个色色的笑容,油滑腔调的对那女子道:"这位姑娘看样子远道而来,一定渴了,上楼喝杯清茶,如何?"
话刚落音,他就想抽自己的嘴巴。真没出息!为什么别人就能说出那么多轻浮字眼,而他,铁了心要调戏一回良家妇女,一张嘴,却像个彬彬有礼的茶楼老板在招揽生意?
"阁下可是闻人公子?"南宫雪轻见他这副呆样,不禁暗笑。虽弄不懂他为何要主动跟自己搭讪,但却正中下怀。
"是……呀。"怪了,她怎么晓得自己的名字?
"小女子乃天璿宫主座下,因有事求见柳暗庄主,特寻到此处想烦请闻人公子帮忙引见。"
玉掌伸出衣袖,轻轻一躬,清悦的铃声便"叮"的响了一下。那雪白的手腕配上金色的铃铛,在日光下尤为闪亮夺目,闻人杰不由得心中一颤。
抱着的拳松开,只见十指纤纤,玉甲似花瓣般粉红透明,微微一动,灵巧可爱。闻人杰的心顿时乱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大街上,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子,心神激荡。忽然,他很想看看那方黑纱之下,到底是张怎样的面孔?不是为了打赌。此刻,他已全然忘了赌约,只记得一个目标──揭开那道神秘的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