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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楚地记得,上次见她时,一头黑发如瀑,此刻,却像个新还俗的尼姑。

  “头发?”夏绿摸摸自己的短发,“我不觉得自己是秃头。”

  火冒三丈的秦风对着她上下打量,眼神遗憾酸楚,仿佛痛失爱妻,终于,那只伸起来像是要凌虐她头顶草坪的手克制地放下,语气里满是隐忍,“算了,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许再剪了,听到了没有?”

  夏绿很佩服自己没有当场笑疯,这男人,凭什么像个丈夫那样教训人?就算真是她的丈夫,敢况出这样的话,也活该一腿蹋到大门口去。她清清喉咙,镇定表情,打开录音机。“秦先生,可以开始了吧?”

  秦风显然还沉浸在关于头发的痛苦里,没有回音。过了半晌,他埋在手臂中的脑袋忽然兴奋地支起,眼睛发亮。“啊!我想到了,可以去买顶假发!”

  “啊?”头一回,夏绿被别人的话语吓住。这男人,到底是不是从精神病院偷跑出来的?

  “对了,我们去买假发。”秦风拖住她的手,“走走走!”

  听说艺术家们都是半疯的,这话果然没错,本想当几年记者再改行写小说的夏绿,马上打消了她的崇高理想。

  “秦先生,”夏绿索性黑下脸来,“第一,这么热的天戴假发会让我生痱子;第二,我来这里是为你做专访的,如果秦先生不愿意,我马上走,不打扰秦先生你构思新电影。”

  “也对。”秦风甩甩头,恢复正经,二郎腿—跷、俊脸吐露一个优雅的微笑,“那么,夏小姐,你想知道些什么?本人秦风,三十岁,原名无可奉告,二十岁从影,处女作……”

  录音机“咔”的声,无可奈何地关上,夏绿深吸一口气,打断对方无味的独白。“秦先生,这些,我们都知道。”

  “那你想怎么样?”微笑由优雅转为淡淡的邪气。

  “秦先生,我们想报道一些特别的事,比如你从影前的经历,你是怎么想到由一个演员转型当导演的。还有……”

  “你觉得那个像不像一个鸟窝?”慵懒的手指忽然指向刚才射向绿叶中的那件“胸罩”,金色布料把整棵大树装点得既有耶诞节的美丽又滑稽万分。

  “秦先生!”夏绿反应过来后,对他突兀的问句表示抗议。

  “你问你想问的,我答我想答的,这很公平。”秦风微笑着摊手,“夏小姐,你刚毕业没多久吧?”

  “啊?”又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弯得夏绿有点晕头转向,招架不住。

  “一定是!”他愉快的弹了一下手指,“要我为你指点述津吗?”

  她堂堂科班毕业生要一个外行人指点?真是让上天都笑掉牙的笑话!

  “想要挖到好新闻,总得下一点点苦功才可以吧?你随便问人家两句,人家就把祖宗十八代的家史都傻傻地告诉你?知不知道‘水门事件’?有没有看过《绝对机密)?瞧瞧人家那些记者,被追杀还咬住新闻线索不放,那才叫专业!你什么功课都没做就直接跑来问我,你想我会那么笨白白回答你?大不了编几个冠冕堂皇的句子让你做个空洞无聊的专访,你想那样吗?”

  她好不容易毕了业,原以为终于可以不用再听任何老师唠叨了,没想到出来采个小访竟然遇到比老教授还啰嗦的人,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于是瞪着对方。“那你为什么指名道姓要我来?”

  “因为你那天的表现很特别,算是对你的小奖励。”秦风重新坐回钢琴前,一串行云流水的音符从他指尖滑出,口气由方才顽劣的笑瞬间转为沉静冷漠,“你可以走了,出去随手帮忙关好门,等天气凉爽了,如果头发还没长出来,记得去买顶假发。”

  耍了自己一回,还敢夸口这是对她的奖励?夏绿再也忍耐不住,当即包包—甩上肩,用力关上那家伙的大门。

  虽然没在里面待多久,却已到了黄昏时分,她感到自己浑身的力气被那家伙方才一番话语一击,消耗了大半,如这日暮斜阳,没了威力。晕着头往回走,却又不甘心地停下步子瞪一眼那关闭的宅门,猛然发现,那旁边的树间,竟真有一只鸟儿,停落在那件招摇的“胸罩”上。

  第二章

  沉重的安全帽压得她热汗淋淋,安全帽下,是她那双饱含仇恨的眼睛和一张咬牙切齿的脸,夏绿僵在摩托车上,已经三天了。

  三天以来,她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偷偷跟踪那个四处乱窜的秦风,为的就是一雪前耻!谁叫那家伙胆敢嘲笑她没有专业精神、不愿吃苦耐劳呢?哼,活该他被人跟踪,而且,还有被人挖出几辈子的丑闻的危险!

  说来也怪,这家伙,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琢磨自己的新剧本,却一天到晚四处闲晃,先到街口那个瘦骨怜陶的大婶的摊上买两个大到能撑死人的包子,再到风和日丽的河边扔两颗小石子,让石子跟随水花一跃一跃直跳到河心去,或者,在街心小公园里跟一群拖着鼻涕的小孩抢溜滑梯。此外,做得最多的,好像就是找间咖啡馆支着脑袋发呆。艺术家们都这么无所事事吗?

  夏绿摇摇头,极其鄙夷他这种行为,但是没办法,现在充当狗仔队,为了等待第一手的消息,他无所事事,她也得跟着穷极无聊。

  为了发奋图强,每天扮完私家侦探后,夏绿回到她那套炎热的小公寓里,还得苦读近年来关于秦风的形形色色的八卦新闻,方便摸清这家伙的底细。有一晚,催稿的姗姐亲自提了一袋红豆沙沙到她家去探望,看到被各式纸张埋没的夏绿,惊恐万分,以为自己把手下逼得太紧,闹出人命,正想打电话叫救护车时,听到眼神涣散的夏绿叫了她一声,这才怯怯地住手。问明缘由后,当场大为感慨,同时惊喜于《都市晨韵报》有了光明的前途,员工努力至此,前途能不光明?

  夏绿对自己的转变例不太惊讶,她知道,只要一受刺激,她就能励精图治,就像当年有位英语老师说她不成器,被她听到后,一发狠就考上了大学一样。

  所以,这回,她不挖到独家新闻誓不罢休!

  此刻,那家伙正偷摘了公园里的一朵小花,往菜市场的方向走去。夏绿急忙扶稳安全帽,控制摩托车的速度,沿街尾随。

  只见那家伙走到一群舞动篮子嗓门粗大的阿姑阿婆中间,停住了,但又看不出他有买菜的意图,只顾傻站着挡住人家做生意,真是可恶至极!夏绿立在根柱子后而,揣摩他的心思,忽然,看到他的头颅分别朝东南西北旋转了三百六十度,最后,面朝海鲜滩站定。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卖鱼的黑瘦妇女跃入眼帘。

  细细打量,那女人原本应该生得不丑,只是由于长年日晒的黑,把整副五官全然掩盖,再加上挽起的裤管、袖子和一把乱乱束起的头发,实在看不出她哪里值得秦风这样的人物注视良久。女人只顾看竹盆中的鱼,没有发现一位帅哥在留意自己,她的身边,有个八九岁的男孩在玩耍。

  男孩总是调皮的,这个也不例外。他一会儿企图捉住盆中—条大色滑滑的尾,一会儿又拿起乌龟对着它可怜的肚皮戳戳戳,鱼儿和乌龟努力地反抗,溅起—片水花,把男孩胸前的衣襟溅得湿透。男孩不恼反乐,哈哈哈笑得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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