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啊!”初静逼道。
带着几分难堪与因她冷酷态度而起的强烈心痛,易开封咬牙坦承道:“我不识字,没办法写你要的休书。”
“咦?”叔康忍不住惊呼。
怎么他认识师父四年都不知道他不识字?
啊,难怪!他突然回想到,那天他抱怨师父要出门也不留张字条时,大哥的讶视原来就是为这个。
“没办法写‘我’要的休书?”初静眯眼,表面辛苦维持的冷漠无情因积累的愤怒而慢慢浮现出裂缝。
当她认出徐骅后,她就隐约察觉到来自于开封的不对劲,却没想到他真的打算……
“你确定那是‘我’要的休书……”声音从她咬紧的牙缝中挤出,“而不是‘你’要的休书?噢!我去你的王八易开封!”
说罢,她一把抄起桌上的石砚狠狠往他砸过去。
“啊!”众人惊叫,眼看易开封连躲都来不及地被砸得左额破了个洞,鲜血如同水帘般淌红他大半张脸。
这就是他那个温柔可人的大姐吗?叔康诧愕地瞪大了眼,怀疑眼前这个泼妇似的女人只是个长得和他大姐很像的陌生人。怔愕了好—会儿,易开封脸上那片腥红方才入了他的眼。
“大姐!”他又气又急地上前拿巾子帮他师父止血。“你再怎么生气,也不可以动手伤人啊!”
初静眼底浮出一丝懊悔,可随即又将它抹去。
“我伤他?”她忿忿不平地回瞪指责她的叔康,“那你怎么不说他伤我的?”
被她的气势震慑得又愣了下,叔康讷讷地竟吐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转向被她砸伤却不发一语的易开封, “易开封,你尽管带着你那可笑又无聊的自卑滚离开!我朱景榕不希罕你这个全天下最盲目的睁眼瞎子!”说完,她甩头走进内室,丢下犹自错愕的一堆人。
看着她愤怒离去的背影,易开封叫她的话撼得心头一震,浑然不觉额上的疼痛。
“师父!”亚平忽然开口唤回他的注意。“大姐在洞房花烛夜那晚有没有落红?”
他那露骨的问题让在场的徐骅和叔康听得脸上一红。
“大哥!”带点窘迫地,叔康嚷道: “你说这个干嘛!”
“师父?”亚平不理他,继续迫问。
易开封起初也让他问得红了睑,可是在触及他眼底的认真后,即使尴尬,他还是老实回答,“因为……我太粗鲁了,所以……”
知道他仍是说不出口,亚平接口道:‘‘所以有,是吧?”
易开封点头。
“你确定大姐是因为你不懂得怜香惜玉而受伤流血,不是因为她是处子的关系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立刻引来叔康的质疑, “大哥,大姐不是被卧龙寨里的土匪,呃……欺负过吗?怎么可能还是……处子?”
亚平摇头,说出他和初静两人隐瞒多年的真相。“大姐当年被卧龙寨的土匪抓上山时,正好碰上癸水来了,那群土匪发现碰她不得,才会恼羞成怒,动手殴打她。所以,”他直直望进易开封愕然的眼,“大姐在嫁你之前,都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
易开封茫然了,“那……她为什么骗我……”
“那是因为她喜欢你,希望你能因她的不完美而产生勇气,不再顾忌什么年龄、外表、出身的差距,娶她为妻。”
易开封一怔,震惊得张口结舌。
亚平挑眉,“师父,你会这么惊讶,难道你不相信大姐这几年来对你的一片真心吗?”
“我……”他沉默了。
是的,他是不相信她对他的真心。他承认。
因为不相信,所以当他听到村民在他背后的指指点点,便对两人的婚姻产生怀疑,动摇了他曾经许诺过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承诺。
“大姐跟你讨休书,然而你清楚女人是要犯了七出戒条,才会被夫家休离的吗?今天大姐是犯了七出的哪一条?”亚平顿了下,“没有!不是吗?”
易开封抿住双唇。
“既然大姐没犯错,那就是要休离她的师父你错了。”亚平直指不讳.“你们是夫妻,本该互信互爱的,可是你却不相信她。”
易开封怔怔地看着亚平许久,既不回应也不辩驳。最后,他低下了头,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师父?”以为他真的是要离开了,叔康急着上前想拉住他。
亚平伸手阻止道:“别担心,师父想通就会回来的。”
“是吗?”叔康还是很紧张。
“你怀疑我的判断?”亚平挑眉看他。
“也不是。”叔康抓抓头,“只不过——”
“等一下!”徐骅出声打断他的话, “先别说这个,既然眼下看来是没什么要事了,你们有谁能帮我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 ★ ★
是夜,再度消失数个昼夜的易开封又回到了桑树坡下的家。
“师父。”是亚平为他开的门。
模样憔悴且消瘦许多的易开封点头做回应。
进了屋子,他环顾过四周,“叔康他们睡了?”
“嗯。”亚平为他倒水。“师父喝茶。”
易开封接过茶水,亚平—如平常的态度让他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徐骅回去肃州了吗?”
“你出门的隔天,他便回去了。”
易开封这次没再说什么,只是举杯啜口水。
“吉家没再来找麻烦吧?”他忽然想到。
亚平摇头,“吉家在两天前就已经离开桑树坡,搬到邻村去了。”
由于吉家那四个儿子所做的恶事在他和叔康暗中用力的宣传下,逐渐在村里传开,再加上祖产也赔给了易家,可说在溪村里完全站不住脚的吉大爷除了搬家,恐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是吗?”易开封低喃,神情显然有点心不在焉。
“那……你大姐呢?”他还是问出了他心底最渴望知道的问题。
“大姐这几天都睡得早,吃过晚饭后不久就跟晴娃一起进房里睡了。”
眼光不自觉地望向房门,易开封漆黑的眸里有着愧疚、悔意和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她还好吗?”
亚平没回答,易开封也不期望他回答。
“晚了,你回房睡吧!”他丢下一句叮嘱,随即转身 .走向有她在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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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干嘛?”初静冷冷地看着他。
易开封僵着身子,在她的冷眼下,说出了他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对不起。”
初静背一挺,神情更冷了,“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我不该……”易开封说得困难,“我不该拿徐骅来试探你……”
是的,试探。他思索好几天,终于在错误还来得及挽救前,理清了自己看不清的盲点。
他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在两人的婚姻中付出得最多,可是实际上,他才是两人中最自私的那一个。
由于怕受伤,他在感情的付出上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小心到让他连正视爱他的人的情感都显得退却而被动。三年来……不,该说是四年,这四年来初静对他的好、对他的用心,他虽都看在眼里,却未曾放在心里。不然,他早该发觉她对他不只是恩情、不只是亲情,而是更深、更浓、更烈的男女之情。他过度的自我保护不但阻绝了他看清事实的能力,也扼杀了他真真正正放手去爱一个人的勇气。
就因为无法放手去爱初静,所以他始终怀疑她的真心,而在偷听到徐冀与她的对话后,这样没有合理解释的怀疑在他的自我催眠下更形扩大。于是他远赴云南救出徐骅,将他带回瀣村,并自我说服,说这是他要为初静找个更适合她的丈夫。可是事实上,当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先有了“初静—定会弃他而去”的心理想法,也就是说,当他动念要去救徐骅时,就已否决掉初静的人格、尊严,与她付出给他的所有感情,断定她必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