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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砰”地一声,虚掩的门板猛地被推了开来,他像阵狂风闯入她房里,略带稚气的脸孔苍白而惊慌。

  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她端坐在床沿,一样苍白的面孔却异常地平静而冷漠。

  对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表情视而不见,他只是瞠大着布满慌乱的双眼,四处搜寻着他想找的东西,然后他看到了搁在床榻旁的矮几上那只残余着些许药汁的空碗。

  一股寒意倏地由他脚底往上窜起,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也冻结了他所有意识。

  他看起来就像她亲手在他胸口狠狠刺进了一刀。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仿佛他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时间随着房里气氛的凝滞而停摆,足以教人窒息的沉重弥漫着。

  好久、好久,宛如一辈子那么长的沉默后,他开口了,“为……”第一个字脱口的瞬间,豆大的泪珠也滚滚落下,“为什么?”

  她默然以对,望着他的冰眸里找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

  汹涌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也阻挡了她的无情再度伤害他的机会。“说话,你说话,你说话啊!”最后的问句成了嘶吼,无尽的怨愤排山倒海地淹没了他,突然间,他跨步往她冲了过去。

  立待一旁的丫环蒹葭见状,随即上前挡在她面前,阻拦下看似濒临疯狂的他。

  “表少爷!”功夫不弱的蒹葭一把扣住他肩胛,硬是压制住他的蛮力,不让他有分毫机会伤害到她。

  “为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喊出他的不甘,喊出他胸口锥心刺骨的恸,喊出他这几个月来在殷庄里受到来自于她的委屈、难过。

  无视于钳制住他的蒹葭,他眼中只看得到她,即使看到的是她令他彻底心寒的无动于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狠心?为什么你下得了手?他心底不断回荡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然后问出口的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 ☆ ☆

  四川青石村酷署时分,烈日当头,走在两旁既无树荫也无绿地的黄土山径上,不但是种折磨,更是一项令人无法忍受的酷刑。

  若非他对师父的个性还算有所了解,不然他还真会以为师父是在耍着他玩。

  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采药?三和心中不由得开始后悔找错师父入错门了。

  “师父,你看到处都是黄土,哪儿会有药草?”三和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

  第五衡回头淡淡一瞥,“就快到了。”

  三和调整下背后竹篓,本来他是不会这么捺不住性子的,毕竟从小粗活干得多,流点小汗并不算什么,可是看他师父竟奇迹似地汗也不出一滴,棉纱长袍干干爽爽得叫他看了就觉得碍眼。是哪一个人说书生都是文文弱弱、禁不起一丁点折腾的?刚刚步行那么长的一段山路,瞧他师父连呼吸都没快半分,哪儿像是柔弱书生?

  三和在心里哼了哼,别人都当师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虽有高人一等的身量,却不够粗壮,看来似乎是挺弱不禁风的。但事实上,他可是有着一身好功夫的练家子,就算比他壮上两倍的自己,也不见得能动得了他。

  “刚才你也说就快到了,结果呢?”三和小声地嘀咕,无奈地继续往下走。这一认命,脚步也就快了,不一会儿便超前原本走在他前头的第五衡。

  “师父,村长最近老是跑来医堂干嘛?”三和回头问。

  “私事。”

  他受不了地翻翻白眼,“师父,你也别那么节省,多说几句话又不会死。”

  第五衡挑高了眉,对他好心的提议不置一词。

  三和虽然挺尊敬这个才二十多岁,便有一身绝顶医术的年轻师父,但尊敬归尊敬,师父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做徒儿的还是得甘冒大不讳地来指正。

  “人有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嘛!老是闷声不吭的,当心总有一天连话都不会说了!”说到这里,他靠近第五衡身边,颇为暧昧地悄声问道:“村长是来治疗花柳的,是不是?”

  “你打哪儿听来的?”既然三和都知道,那全青石村的人大概也都知道了。

  “嘿!嘿!我消息灵通嘛!”三和笑得好不得意。其实他是从隔壁家的大虎孤儿听来的,而大虎则是听村长家的长工说的。

  “说嘛!说嘛!是不是花柳?”为求得解答,三和几乎整个人都路到第五衡身上去了。

  第五衡避开地死命挨过来的壮硕身子,轻描淡写地丢下句:“不是花柳。”

  “不是花柳,那是什么?”

  第五衡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仅是讥讽地勾起嘴角,“这么有兴趣,那下次就由你帮他复诊。”

  三和连忙摇头,干笑两声,“师父,你别开玩笑了!”被师父的利眼一瞪,吓得他连忙住嘴、不敢再多问,摸摸鼻子加快脚步前进。

  由于前方是个险弯,三和走得又快,不一会儿便已绕过险弯,不见人影。

  第五衡倒不急着赶上,依然步伐平稳地慢慢走着。

  一转过弯处,只见三和不知为何呆愣在路中。

  “怎么了?”他走近一看,就见一名中年汉子瘫倒在路旁。

  三和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蹲到那人身边,伸手试探他是否还有气息。“师父,这人还活着。”

  “……是吗?”他口气中隐约透着嫌恶。

  第五衡的态度让三和直觉地感到不对劲。

  “这人师父认识吗?”

  第五衡没有回答,在视线扫过地上的人时,冷然的表情更显肃漠。

  那汉子身上所穿的浅绿色、左胸口绣着银色飞鹰的短靠,让他无法像对待寻常病人般地看待眼前的人。

  那是杭州殷家的人。而不管是“杭州殷家”这四个字,抑或是任何与它有关的人、事、物,都是他所不愿碰触的。

  “师父,我们该把他救回去吧?”三和问得小心翼翼。他又不是傻子,哪会看不出师父无意出手救人。

  “救?”第五衡嘴角微抿,一脸漠然地绕过三和,连回答都不给地跨步离去。

  “师父!”三和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躺在地上的汉子与就快要看不见人影的师父。凡是师父不愿出手救的人,一旦他自作主张地救了,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救了人便得罪师父,不救自己又过意不去……唉!

  他无奈地瞪了地上的汉子一眼,“大叔,你可真是为难我了!”

  ☆ ☆ ☆

  “齐大叔,你怎会饿昏在路边?”三和口无遮拦地问着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齐真,一点也不怕人家尴尬。

  才刚刚喝下一碗粥。勉强安抚住空了好几天的胃肠,齐真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说来挺不好意思的,我原本是陪朋友到万县办事的,哪知我们两个对路都不熟,一个不小心两人就走失了。我身上带的银两不多,四天前便花光了,加上迷路,困在那山头,找不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因此就……”

  “这样啊!”三和点头表示明白。“那大叔是哪里人?”

  “我是镇江人,不过五年前迁到杭州,可算是半个杭州人。”

  “杭州?那不就很热闹了?”三和长到十六岁,还不曾离开过青石村半步,偶尔听些从外地返乡的叔伯提起外面有多好玩、多繁华,说得口沫横飞,仿佛这辈子若是没出去瞧瞧,便是枉度此生似的。而在那些大城市中,他对于杭州特别有印象。

  三和试着想像杭州该是怎样的繁华,他所遇过最热闹的时候,便是村子每三年一次的城隍庙会,杭州该是比庙会热闹百倍不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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