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面前两个人之外,大厅中还站着一个男人,正是府里头的画师。
画师一见到桃紫儿,立刻腼腆地对她笑着点头,桃紫儿也不自主地回礼。
汪老夫人和奶娘偷偷地交换了一抹神色,老夫人便开了口:"不相干的人下去!"她看着桃紫儿身边的小梅,瞪了她一眼。
"是,老夫人。"小梅投给桃紫儿一抹忧心的眼神之后,慢慢地离开大厅。
只剩下四个人,大厅之中,流动着一道不寻常的气息。
桃紫儿敏感地察觉了。她看看上头的老夫人以及奶娘唇边那抹得意的笑容,再看看画师的表情与眼神,她胆怯了,隐约地明白大约会发生什么事情。只盼……是她多心了;只盼老夫人还留给她一条活路。
"桃紫儿。"老夫人端详着桃紫儿低垂的面容。好一张魅惑人心的脸庞,一双翦翦双瞳如秋水一般,难怪少骋会被她给迷得团团转。她冷冷地笑了起来,瞪着桃紫儿有些发颤的身子。"我叫你,听见了吗?"
桃紫儿一震,微微地点头。"是,是的,紫儿听见了。"
"细软收拾好了?"老夫人的眼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在她眼里,桃紫儿只是一个不知廉耻、想要攀龙附凤的小婢女而已。
"是的,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去江南了。桃紫儿在心底偷偷地加上一句。
"很好!"老夫人点点头,笑着。"既然都收拾好了,那你待会儿就跟着画师回去吧!"她的下巴指向厅前的画师。
那名画师一听,大喜若狂,连忙向汪老夫人致谢:"谢谢老夫人成全,多谢老夫人成全。"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开心不已的,只有桃紫儿惨白着脸,愣愣地询问着:"老夫人要我跟他回去?"什么意思?
"没错,我已经将你许配给他了。至于婚礼,因为我们已经要下江南了,所以一切从简,由男方全权办理就可以了。"老夫人施恩似地替她解释着。
"许配给他?"脸上的血色全然消失,她瞪大着眼睛,摇头。"不行的,老夫人,我不能嫁给他,我不能嫁给他的。"
如果她嫁了,那少骋呢?她答应等他,等待他生生世世的,她怎么可以嫁?怎么能够嫁?不,不行的!
"什么叫作不能?"许久未开口的奶娘气冲冲地出口。她走向桃紫儿,一把就拧起了她的耳朵,疼得她紧紧地锁着秀眉。"画师肯要你,是你天大的福气,否则凭你卑微的出身,只能随便许配给府里头的一个小厮,你还敢嫌弃什么?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
水雾迅速地蒙上了桃紫儿的眼。她疼,不只是耳朵疼,连心也疼。要她背叛汪少骋另嫁他人,她宁可死!她一手紧紧抓着扇子,拼命地摇着脑袋,泪珠儿成串掉落。"不,求求你们,不要逼我嫁,我求求你们,我宁愿一辈子待在府里当一个丫头,一生一世服侍老夫人,只希望老夫人不要逼我嫁,求求你们。"她哭喊着,让奶娘更是心生不满。
"什么叫作一生一世服侍老夫人?我看你只是要找机会接近少爷而已吧?然后用你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去向少爷哭诉,好让少爷疼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什么主意!"愈说愈是生气,奶娘愤怒地将她摔到地上。
那名画师心生不忍,赶忙上前去扶住她。
"好了,别在人家未来夫婿面前这么对待她。"老夫人威严地开口。将桃紫儿嫁给了画师,一辈子留在北京城,隔绝她与少骋的接触,才是个万全之策,她绝对要让桃紫儿嫁了。
奶娘不满地睨了她一眼,走向老夫人。老夫人看着满脸泪痕的桃紫儿,仍是冷冷淡淡地道着:"桃紫儿,今天有这个机会是你天大的福分,你不好好珍惜,当心以后我可帮不了你。"
老夫人说完之后,奶娘马上接腔:"是啊!到时候,百花楼里多了一朵美丽的花儿,可别怪咱们心狠手辣了。"
奶娘的话说得桃紫儿和画师两人都是一愣。桃紫儿知道百花楼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只是她从未想过,他们为了隔开自己与汪少骋,还真是处心积虑,竟不惜将她卖入青楼任人糟蹋。画师也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们,不明白为何她们对紫儿的敌意如此之深厚,竟连毁了这么一个少女的清白也在所不惜。
桃紫儿咬牙,往地上一跪,不停地叩着头。"老夫人,紫儿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大发慈悲,让紫儿跟着你们去江南吧!紫儿发誓绝对不会再接近少爷了,求求你们,让我跟去吧!别把我嫁了,也别卖了我,求求你们,老夫人、奶娘,紫儿求求你们了。"
画师见她如此,都不忍心再逼她下去了。虽然他对桃紫儿一见钟情,想娶她为妻,但既然她对他无心,他宁可放桃紫儿自由。
"老夫人,我见紫儿大概真的不想嫁给我,就别再逼她了吧!"画师也替桃紫儿求着情,希望她们网开一面,大发慈悲。
老夫人与奶娘两人无动于衷地看着桃紫儿不停地叩首,半晌,老夫人才轻轻地开口:"桃紫儿,连画师都不要你了,我看,只有把你卖进百花楼里头才能够解决。"语毕,她向奶娘使个眼色,奶娘便点头地准备往外走去。
桃紫儿大吃一惊,她快速地捉住奶娘的脚,用力地摇头。"不要,不要把我卖进百花楼,求求你们,不要把我卖了,求求你们……"
一旦进了百花楼,她的一生都毁了。
奶娘无情地踢开她,嘲弄地看着她。"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要你嫁你不肯嫁,只好把你卖进百花楼里,以杜绝后患。"
这时,画师忍不住地偷偷对她轻道:"紫儿姑娘,你先答应嫁我吧!否则会有更不堪的事情发生的。等我娶了你,我会好好待你的,相信我,紫儿姑娘。"
等我娶了你,我绝计不让任何人欺负你,让你桃紫儿好好地过少奶奶的日子。
这是谁说的话?是汪少骋,她的少爷呀!
桃紫儿的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已经全然湿透她的衣襟了。为什么她们这么容不下她?为什么要这样毁灭她呢?
她答应过少骋的,要等待着他生生世世呀?如今,要她如何作抉择?嫁给画师,一辈子负了汪少骋?不嫁,给卖进了百花楼,她一副残花败柳的身子,怎堪见人!难道这真是天意?难道,她期盼与汪少骋相守,是一种奢念?
桃紫儿闭上了眼,纷乱的心抽疼着。
他们何苦这么逼她呢?
许久,她睁开了眼,方被泪水冲洗过的双眸中澄澄净净,深邃动人。她望着老夫人、奶娘,再看看身旁的画师。然后,吐出一句话:
"我进房去收拾东西。"
这样简短,这样干脆,让所有人都呆愣了眼。他们不知道桃紫儿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要嫁,所以收拾东西跟着画师走?还是不嫁,所以去收拾东西准备到百花楼?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知该做何动作。
桃紫儿泛起一丝微笑,站起身子,缓缓地走向下人房。
每走一步,都是深刻的思念与感触,她细细地品尝着。
桃紫儿走向了厨房。现在是下午时分,厨子们都歇息去了,厨房之中空荡荡的。她浅浅地微笑,看着一排刀其整齐地摆着。
带着一把亮晃晃的刀,桃紫儿一手紧握着扇子,另一手紧握着刀,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间。走过汪少骋的房门口时,她驻足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或许这是她在人世间,最后一次嗅着属于汪少骋的气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