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少骋上前,执起了桃紫儿的纤纤小手,故意做了鬼脸给她瞧,逗着她笑。"你瞧瞧我,别恼了,成吧?"
桃紫儿噗哧一笑,赶忙地抽回自己的手,回顾周旁。"少爷,我已经说过了,在府里头,别动手动脚的。这儿出入的长工、婢女多,给人瞧见了,在老夫人面前乱嚼舌根,我该如何自处呢?"她抿抿唇,走到一旁的大树下,拨开下垂的树枝与浓密的树叶,青葱似的手指抚向厚厚的树皮,抚着上头的字迹。
汪少骋步向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着:"怎么?如果不喜欢的话,我马上就把这些字给削了去,只要你不要不开心。"
"不是不喜欢,只是……我觉得树很可怜,为了我们这些人的私欲,平白无故地就给伤成了这样。"树皮上头被汪少骋刻了几行的字,写着:"遥思桃叶吴江碧,便是天河隔。相思空有梦相寻,只觉意难任。"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很多事情并非想像中这么容易。
"树很可怜?不过是棵不会说话、不会动作的树,哪儿称得上可怜?"汪少骋失笑地道着。同桃紫儿一起长大,她一向就是这般地多忧。
桃紫儿转头,不赞同地轻瞪着他。"什么叫作不会说话、不会动作?它也是一条生命,如果今儿我拿着刀片在你身上划出两行字来,你疼是不疼?别总是拿你大少爷的气派来看待事物。"
他受教地频频点头。"是是是,小生谨遵教诲。"
"你在想什么?"
一个悠悠的声音唤回了江驰远的神智,他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刚才自己的心神飘忽到哪里去了。他看着月光下桃紫儿疑惑而闪亮的眼,她正微偏着脑袋,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
"你也发呆了?被我传染的吗?"
江驰远干笑一声,耸耸肩膀。"我也没想到发呆会传染呢!"
她浅浅笑着,走到一旁的大树下。大树只剩下人这么高了,而且似乎被烧过一般,整棵是焦黑的,在月光下,显得可怜兮兮。
桃紫儿抚着树上端断掉的部分,喟叹着:"不知道树被烧成这样,会不会很疼?它真是可怜,树皮被人拿来当成画布,树干在战争下又无法好好生存。不过……死了也好,下辈子投胎别再做一棵树了。"
"你可以跟树说话?"见桃紫儿说得入迷,江驰远有些震惊地开口。
"树也是一条生命,但愿我能听懂它说些什么,或许我就能够知道很多事情。"桃紫儿淡淡地道着,然后眷恋地抚着某一处,深情地望着。"你知道吗?少爷曾经在这棵树上刻字送我呢!他刻的是一阕词,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遥思桃叶吴江碧,便是天河隔……"她呢喃地念着。
"相思空有梦相寻,只觉意难任。"江驰远不知不觉地接下了桃紫儿的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是愣住了。
桃紫儿有些兴奋地转过头。"你读过?"
他霎时不知该不该点头。天知道,他几时读过这阕词了!但是为何方才他却连想都没想似地,便顺畅地接了下来?
显然她并不在乎他是否读过,很快地又沉醉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她带着笑容地道:"少爷刻了字,本来是要我开心,谁知道还被我给狠狠地训了一顿,我想,他大概很失望吧!"
"不会的,他只是想把心声告诉你而已。"江驰远又是不假思索地道着。
桃紫儿沉沉地望了他一眼,点头笑着。"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所以,我也不忍心真的苛责他……"她陷入沉默,一会儿,便故作欢愉地抬起头,往另一头走去。"来吧!你不是要听听我的回忆吗?我们到其他地方去。"
跟着她的脚步,江驰远穿过长廊,一面听着桃紫儿的叙述。
"我跟少爷小时候总是在这儿放肆地跑来跑去,好几次撞倒了其他人,我都被狠狠地训着,少爷都会维护着我;还有,每回我被罚跪,少爷都会从厨房偷些东西来给我吃……"一面说道,桃紫儿来到了另一座庭园,亦是同样地荒芜。"就是那儿了,我总是被罚跪在那间柴房里头。"她指着前头的一间小木屋,轻道。
江驰远顺势望去。说是小木屋已赚牵强,那屋子只剩下几片木板勉强地维持着,也经过了烧烙的痕迹。他跟着桃紫儿走向前去,木屋的门掉在一旁,他直接藉月光看进屋子,里头同样地长满了杂草。
"就是这儿了,我每次都是跪在这儿的。"桃紫儿指着前头地上,十分怀念的口气。"我还记得有一次少爷拿了肉包子来给我吃,结果……"
她的话未说完,江驰远又陷入沉思当中--
他见到有个小小的身影跪坐在地上,脑袋瓜子低垂着,长长的两排睫毛覆盖住她的眼眸,薄薄的红唇紧紧抿住。她看起来似乎只有十一、二岁,尚未发育的身子显得纤瘦娇小。
"紫儿,紫儿……"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桃紫儿听闻到声音,抬起头来,眼睛盛满了不可思议。
"少爷!你怎么出来的?老夫人不是把你关在房里,不准你出来见我的吗?"桃紫儿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小小声地问着。
汪少骋正要往上抽高的身形仍显得几分稚嫩,但他仍故意展现潇洒,他拍拍胸脯。"唉呀!一道小小的门怎么可能锁得住我呢?"他从衣襟中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布包袱,然后坐到了桃紫儿面前,一边解开布包袱,一边说着:"来来来,我知道你晚上肯定又被奶娘罚不准吃饭了,我从厨房带了几个肉包子,虽然冷了,不过填填肚子也好。"
桃紫儿一脸感动。"少爷,你又为了紫儿偷跑出来,老夫人会生气的。"
"生什么气?我才生我娘的气呢!当初明明说是要带你回来做我的小妹妹的,谁知道你一来,居然连个下人都不如,只好让我这个罪魁祸首来负责喽!"汪少骋掏出包子,递给桃紫儿。"来吧!吃些吧!"
"谢谢少爷。"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桃紫儿道了一声谢,便拿起一个包子塞到嘴里。才咬了一口,她马上将包子给吐了出来,皱起了眉头。"少爷,等等,你说这是哪儿拿出来的?"
"厨房啊!放了几个肉包子在那儿的。"
"那是毒耗子用的啦!少爷。"桃紫儿失笑地道着。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让她的肚子再不感觉到饥饿,笑声让她再不觉得委屈难过;笑声隐隐约约地似乎传到了江驰远的耳里--
江驰远眨眼,眼前仍是杂草一片。
桃紫儿犹沉溺在往事中,她浅柔地笑着。"少爷拿来的肉包子居然是毒耗子用的,害得我那一夜仍然是饿着肚子跪在地上。"
"喔。"他应着,不着痕迹地用手捏着自己的腿。今天脑子不大听话,平白无故地便胡思乱想起来,老是闪神。
离开了柴房,桃紫儿转过弯,一面介绍着:"这里是下人房,我就是住在这儿的其中一间。六人一房,夜里,每个人总是肩挨着肩睡去,一大早就得要起床来干活儿。"她指着现今全然没有建筑物的平地说着。又走了一段距离,转了几个弯。"这儿……就是少爷的房间了。"
所谓少爷的房间,现在一样只是一幢废屋子而已。江驰远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内心激起一份悸动,敲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