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剑晨眼一抬,竟是满头银丝的江夫人,她的眼神中富含深意,面带着和蔼微笑地瞅着他瞧。
他礼貌地颔首。"是你,江夫人。"
"裴少爷,刚回来吗?"她欠了欠身,体态雍容,气质优雅。
"嗯!"他前两天下山去办了点货,也是为了逃避感情的萌生,但下山才数个时辰,思念竟是刻骨,怎么自己的心已是无法控制了。"我带了些东西,全放在姜大娘屋里头,江夫人若有需要,可去姜大娘屋里取用。"
"裴少爷劳神了。"她微微一笑,走到刚刚裴剑晨所站的地方,瞧了瞧。"香儿姑娘是个好姑娘呢!"
忽提到陆凝香,使他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僵。"嗯,她的确是个好姑娘。"
江夫人低吟着。
"裴少爷,很多事情是必须把握时候的,一旦机会溜走,是容易教人后悔的。"说着,她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落寞的影子。
裴剑晨呼了口气,看着沐浴日光底下的佳人儿。他何尝不想把握呢?只是碍于自己固执地坚守承诺,碍于人家可是个清白的好姑娘,怎忍心糟蹋?
"机会是让有资格的人去把握的,有些人早已经丧失资格了。"
"没有试过就放弃,岂不可惜?"江夫人顺顺发鬓,轻言。
他往树林外走去,叹着气息。
树稍筛下了遍地稀稀落落的阳光,风儿一摆,金色的阳光像是会跳舞一般的摆动,他突然想到以前挽儿曾经踏着阳光轻舞的姿态,想到她笑声的轻扬,想着,又逐渐与陆凝香的绿衣绿裙相互交错,绿色的身影居然清晰更甚挽儿。
他的罪恶感陡然而生,令他眉眼间透出痛苦。
"我是个有妻室的人,没有资格想我的未来。机会是留给有缘人去把握的,我该守着从前的承诺,不能背信。"
跟着他身后的江夫人伸出柔荑,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拘泥于过往,怎么为以后带来幸福呢?"
"我怎能自己一个人幸福,那该置挽儿于何地?"如果他不带着挽儿离开,不与她成亲生子,或许她现在正待在另一个男人怀中,享受着无比的幸福和无止境的荣华,他怎能在她离开之后独自偷欢,独自去寻找他自己的幸福呢?
"如果是真的爱你,只会希望你过的更好,而不是过的更不好。你如此这般,岂不是让爱你的人更为心疼?"江夫人一语双关,同时暗示了他和妻子已是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裴剑晨想到了挽儿病危时要他为念挽找一个疼他的娘亲,想到念挽说要找个娘来照顾爹爹,想到了陆凝香的倩影。
"如果是我,我会希望我身边的人可以过得更幸福、更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贴心的娘可以照顾,希望丈夫的后半辈子有人陪着一同携手走过。守着固有诺言纵然令人感动,但是日子毕竟要过,况且,人心可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
"是吗?我可以吗?"他沉吟着。
"人活着都该往前看呀,回顾以往是让人怀念,而不是一种拘束或桎梏。"江夫人拾起一片树叶,放在掌心吹拂着,使叶片高高扬起而后渐渐飘下落地。"人生好生短暂,一落地就会逐渐化为尘埃了,想象这片树叶一样操控在别人手里吗?还是让自己来决定该落不该落呢?"
裴剑晨端看着树叶许久,突然有一种了然于心的笑容在嘴边淡淡勾勒着,但仍犹豫。
"可是,我是个有妻室、有孩子的人了,本来就是操控在他人的手里。而她,是个好姑娘,怎忍心呢?"
"忍不忍心,在她而不在你。更何况,你问过吗?"
问过吗?
裴剑晨失笑。方才之前,他还囚禁在自己的固执领域当中,仍是桎梏于以往的拘泥当中,怎敢问?怎能问?
他摇摇头,心灵因为一番谈话而显得清明许多。
江夫人浅笑盈盈。"一切事物,仅是唯心。"说完,她慢慢走出树林。
一切事物,仅是唯心。
裴剑晨认真地咀嚼着这几个字。或许有些事情他可以不用想这么多,无须太过于执着在某处上。换个角度想,从最最原始的心情作为出发,便可知道自己心中最为渴望的是什么了。
或许,他是该放下心底那分徘徊不定的执着,该好好地再一次审视自己与念挽的未来了。而他们的未来,就在那一对盈盈双瞳之中了。
裴剑晨了然地笑了。挣扎了这么久,犹豫了这么久,想到她晶莹剔透的泪珠,他还是心疼着,对她的伤害都是因为他的犹疑不定。
江夫人又转回头对着他笑,轻轻地道:"对了,裴少爷,我想香儿姑娘会很喜欢那一把琴的。"说完又旋身离去。
他看着江夫人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摇摇头,自己的心事竟是这般明显呢。
当局者迷呀!
***
鸟叫虫鸣,绿意拂人,流水淙淙,声音悦耳。
"香姨,你瞧,念儿抓到一只鱼了耶!"小念挽高高兴兴地跑到她身边,举起手中的战利品,咧大笑容道着。
陆凝香看着他小手中的小鱼儿,轻笑着。
"念挽真棒,姜老爹一教就学会了。"
这么一赞,小念挽的脸蛋马上扬起了得意的神情,他骄傲地昂起头。
"是啊!姜老爹到现在一条鱼儿都没抓到,还是念儿比较厉害。"说着,他又向仍站在水中的姜老爹炫耀似的摇摇手上的鱼。"姜老爹,你还是甭抓了,上来吃念儿抓的鱼就得了。"
"我是看你小娃儿小才让你的,你还真当姜老爹我抓不着鱼儿?"
"才不是你让我的,要不我再去抓一只来。"念挽倒也有骨气,他回头向陆凝香说:"香姨,念儿再去抓鱼,你等我喔!"说完,又跑回河里。
陆凝香笑着摇摇头。这不就足够了吗?又何必奢求呢?
如此的日子已经是她不敢妄想的了。但是不可否认,自己的心底仍是有些许的渴求……
又何必呢?她是知道他的心中有个烙痕似的人儿了呀!
每每想到此,总觉得心头扎了根刺似的,泛着疼。
一阵箫声自身后响起,配合着潺潺水声,高亢而神采飞扬的音符,悠扬环绕着整个山壁,像是一种告白的陈述,有一种期盼与希冀。
陆凝香背脊猛地竖直拉紧。是裴剑晨!
陆凝香站起了身,准备只与他一颔首便先行离去。
她低头,轻轻地向他点头,圆润嗓子唤了声:"裴少爷。"
正要离去之际,不料手却被他轻扯住,陆凝香猛抬头,他炽热无比的眼眸燃烧着一分无言的情愫。
"香儿姑娘,可否陪陪我呢?"裴剑晨带着满脸的笑意说。听着她的清润声音、看着她的灵秀大眼,令他更是心神荡漾。
"我……"本想拒绝的陆凝香,在见了他眸中的恳求之意时,她只有点点头。她强压下心中的狂跳,垂下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晶莹的眼。"好吧!"
他微笑地牵过她的柔美,护着她坐在河畔一棵树下,自己则是倚着她坐下,迳自取出箫吹奏着。
陆凝香满心疑虑,他的箫声中,似乎少了浓浓的悲苦味道,反而多了丝丝的情缕,正围绕着她与他之间。
箫声骤停,裴剑晨望着河水中与姜老爹嘻嘻笑笑的小念挽,迳自地说着话。
"念挽的本名叫做挽剑,是我和挽儿的孩子,让他在我们名字中各取一字,代表着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