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在午后的阳光下为一本诗集僵持了良久,同时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欣赏她的美丽──那是一种截然不同于伦敦上流社会的女子、在时髦的装束下所显现的美丽。
不仅美丽,而且非常动人。
还非常聪明。
“好吧。”她状似妥协地摊开手。“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既然我们都想要它。”
他听见自己说:“让我把它送给你,然后我们一起读它。”
这回,轮到她挑起一双秀眉。“不。”她不能随便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礼物。她说:“我建议我们何不现在就一起读它,然后让我买下它。”
于是,在那个下午,他们一起在书店里,站著读完了那本诗集,同时分享著自己阅读后的感想和体会。这场畅快的交谈像午后的春雨,融进了他们的心。
然而在她准备付帐时,却尴尬的想起,她身上没带足够的钱。
德瑞敏锐地发现她的窘境。他让她放下那本诗集,然后吩咐店主人:“这位女士明天会再来取书,可以先替她保留吗?”
“当然,费小姐是老顾客了,没有问题,我会替她留书。”书店主人承诺。
然后她才安心地离开。
他们在街上分手,没有问对方的名。
而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德瑞又回到书店里,买下了那本书。并且询问了书店主人她的名字和住处。
原来,她叫做费潘妮,这个名字从此印上了他的心版,再也无法磨灭。
当天晚上,寄住在艾美家的潘妮就收到了那本诗集。
同时也迷失了她的心。
但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再见过面,直到那个晴朗的四月星期日的早晨,一封湛蓝色的书信再度为他们牵起了联系。
离开伦敦,回到费克庄园的德瑞,发现他无法忘怀那日美丽的相遇。
从来没有一个女孩能够这般地挑动他的心。
当他看著窗外绽放的栀子花时,他便忍不住想起那日在书店里,因为必须共享一本书而在缩短的距离之下,闻到那属于女性的淡淡香味。
而当他想起她时,他想的是爱,而不是婚姻与继承人。
忍不住地,他提笔写信给她……
他性格里的一点点奇特的幽默,则让他决定用匿名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仰慕之意。而他也好奇地想知道,当她收到他的信时,会怎么想?
那么机伶聪颖的费潘妮小姐,想必在面对这种事时,也会有令人惊喜的反应吧。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一八二○年,梅菲尔──
十二封信。
潘妮不可置信的读著那写于六年前的信件。
难怪她总觉得这些信透著陈旧的气息,原来这些信是来自于比现在更遥远的过去。
但是每读一封,她的心便纠得愈紧。
为什么?
如果这些信的确是公爵在六年前写给她的,为何她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您受伤了,很严重的伤,潘妮小姐。”亨利说。
“所以我才会忘记了……”潘妮喃喃道:“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提醒我,我忘了这么重要的事?”糟透了的是,即使在她读完了所有信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后,她也还是想不起来任何相关的过去。她不记得六年前任何与公爵有关的事。
但她记得书店、也记得她在伦敦所经历的一切。唯独、唯独忘了公爵……
她所记得的是公爵的现在,而不是过去。
她确信她爱他,但当她读著他写于六年前的书信中,那些表示他爱她的字句时,她却无法感觉到公爵的爱意。
对她来说,现在是真实的;而过去,则是虚幻的,甚至不存在。
当现在与过去同时交织在潘妮眼前,即使是她也不禁眼花撩乱、心慌意乱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从来没有这么迷惘过。
“我该怎么办……这是……真的吗?”但如果她一点儿都不记得,她如何能够相信,摆在眼前的这一切就是“事情的真相”,而不是谎言?
亨利忍不住道:“或许您想跟公爵谈一谈──”
“不。”潘妮摇著头道。“我还不能……我还没有办法相信……”猛地,她站起身来,将所有的信揣在怀里,脸色苍白。“我、我想我该回去了。”
亨利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原以为只要潘妮小姐知道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后,她就会重新回到公爵身边,而一切都会转好……他错了吗?
不等亨利有所回应,潘妮已经自行往大门走去。
“潘妮小姐、潘妮小姐请等一等,”
但是潘妮心慌意乱,根本听不进亨利的话。她奔出门外后,便跳上了一辆出租马车,亨利只好急急找来车夫汤米,吩咐他跟在潘妮的马车后,确定她平安地回到杭丁顿大宅。
而当他回到屋里时,公爵已经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大厅里了。
“她回去了,是吗?”
不用亨利回答,德瑞也明白。知道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对他们之间根本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已。
事实就是,她忘了他。而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可能。
与六年前不同的是,当年他只是心碎罢了,而现在,他则是全然地陷入了绝望。
但他无法有任何情绪。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心。
“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要回费克庄园。”海莉的求婚者已经从席家的大门排到了大街上,他认为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他迫切地想回到那个唯一可以稍稍抚慰他的地方。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潘妮,我的女士。
坐在马车上的潘妮紧紧地闭著眼睛,脑海里不断闪过信里所出现的那些字句。
这记得你我第一次本贝克街的书店里相遇的情形吗?
我想我那时我已经为你深深著迷了。
如果我献上我的心,你是否愿意好好的珍藏它?
潘妮用手臂环抱住头,她不断哭泣著,不断抗拒著,也不断地努力著。
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有印象?
如果他真的曾经那么爱过她,为什么她会连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
即使只是一点点,也好啊。只要能想起一点点,她就会知道她应该相信什么,也会知道她究竟该怎么做了。
但是上帝却夺走了她的记忆。关于他的一切,那些在书店里、或者在其它地方所发生的一切,她与他共同经历的一切,全都像是别人的故事。而她不知道的,甚至还有更多。
噢,天啊,她该怎么办?
意识到马车已经在杭丁顿大宅前停了下来,潘妮机械性地下了车,然后门房迎了出来,替她付了车资。
她怔怔地看著韦家的大门,看著艾美和洁丝脸带忧虑地朝她奔来。
而后一阵大风吹来,扬起她的发丝。她的手指一松,原本紧捏在手中的信纸像羽毛一般,轻盈地被卷上了天。
潘妮低呼一声,连忙追拾著那些四散的信。
不、不、不……她的信。
好不容易,当她将所有的信一封不差地捡了回来,紧紧地揣在怀里后,艾美和洁丝也来到了她的身边。
“潘妮,你到哪里去了?我们好担心……”
潘妮看著艾美的脸,脑海里不断浮现六年前她初到伦敦时所记得的一切。
她常常一个人在午后溜出艾美家,到贝克街的书店看书。
她也常常晃到天文学会的沙龙外,假装自己是个天文学家,正准备到沙龙里将新发现分享给同好。
她更常在那些华丽的宴会里,抱著一本书躲在角落,对于推销自己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