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问,为什么我偏偏要待在这儿?”她替他接下去。“理由很多:我不必每天通车熬上一、二个小时,金钱也不是我最大的渴求,我发现为赚钱拼命实在太累了。我以前在银行上班时,工作沉闷枯燥,现在我的工作多变,不知道下—个钟头必须面临什么新的挑战。我喜欢来来往往的人们、喜欢用电话、喜欢联络交涉、我喜欢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我是指他们全部,”她不慌不忙地补充。“而且现在我发现大老板实际上没我想像的那么坏。”一抹调皮的光芒在她柔美的眼眸里闪烁。
戴天仇没有反应,他坚持在重点上。“你知道,林逸芬太累了。她很勤奋、忠心耿耿,跟着我也有好几年了,可是她——”
丽诗看出他的为难,也看出他的厚道,他不想对林逸芬有所批评,所以她必须替他解围。
他点头感谢她。“对,我出差时需要好帮手随行,需要一名能与我随时配合的部属。再过不久,我可能会在东京与美国之间两地跑,怎么样?你能协助我吗?丽诗。”
“当然。”丽诗完全没有理由说不。他的确需要好帮手,林逸芬不行,即使她可以随时伴他做商务旅行,也帮不了他多少忙。
“我考虑告诉林逸芬和你换办公室,不过其实不大必要,不是吗?”
“是。”她诚实地答:“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我不愿让她感到——”
“对。”
丽诗微笑。“我对你家的企业很好奇,戴天仇。是哪一代创造的?你父母把棒子交给你?”
他短促低哑的笑声颇使丽诗纳闷,他起身走向酒柜。
“倒杯白兰地来喝好吗?你会这么想真好玩,我父母一毛钱也没留给我。你以为这是数代相传的家族企业?不,不是,这家公司从我开始,现在则加进了两个小生力军。”
轮到她发笑了。“小生力军?妮可和天元?”
戴天仇把酒杯摆在她蜷缩着的大椅扶把上。“在我心目中,他们总是那样,这两个大孩子——”他停了—下。“我要说他们不够圆熟,一点也不像外表那么有自信,在感情上,他们还是缺乏安全感。”
丽诗的反应仅仅是蠕动了一下躯体。妮可和天元是他的手足,也是帮手,而这三个人都是她的上司,此刻她只有听的份儿,没有置喙的余地。
“我十二岁时,妈妈离家出走,当时妮可九岁,天元六岁。她像空气一样消失,套一句我爸的话:她老在作白日梦,这次她大概又是去追求她的泡沫及彩虹。”丽诗的双眉蹙了起来,然而她没有听错。戴天仇继续说下去。“她的不告而别使我颓唐到极点,天元伤心得谁也劝不了,妮可则是第一个复元过来的人……至于我父亲,”他灌了一口酒。“从此变成酒鬼一直到死,其间大约有七年之久。为什么?亲爱的丽诗,你的表情好像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
“可是——我以为——”哦,老天爷,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故事。
“以为什么?得了,这种故事还算不了什么,还有更惨的。让我们面对它吧,这世界本来就是黑暗、阴冷、巨大而残酷的!”
她再—次遭受震吓,她呐呐地问:“真的吗?”
这一回,他的笑声柔软了下来。“唔,常常是,不过今夜当然不是,”他双眸里的微笑十分柔和,但带点悲伤。“你是个多愁善感、伶俐聪颖的女孩,丽诗,我猜你对我知道得很多。”
“错了,我对你的想像完全错了。”她让他知道她有多迷惘。“你创造了奇迹,戴天仇。在短短的时间你成功的熬过来了。”
“不算短,我已经三十四岁了。”他挥舞双手。“好了,这故事到此为止。”
“哦不,我还想听,你是怎么开始的?”
“唔,和生命中其它的事相同,任何事不都是起于一个点?我强烈地渴求金钱,而且要快,我有一个计划、一个梦,如今已完成一部份。”
“一开始我设计了几个方案,选择最易着手的。我先去买布匹,雇用临时工——逸芬的妈也是其中之——而后逐渐走上现代化路线。我们的产品越卖越多,就是这样,你已看到结果。”他耸耸肩。“现在该是我送你回家的时候了。”
“等一下,你不能对我这样!你一定曾——十九岁你父亲过世时你在做什么?”
丽诗马上就后悔自己如此鲁莽地追问。纵然戴天仇态度从容冷静的回答,怛她仍可清楚地看到划过他脸孔的阴影。
“我在艺术学院念书。”
丽诗暗暗地呻吟,诅咒自己的糊涂。戴天仇曾是艺术学院的高材生;一个非常有才气的男孩,但因为他底下还有个十六岁的妹妹、十三岁的弟弟,而这三兄妹猝然成为孤儿,所以他只好抛弃了自己的理想。
“没有别的亲人可以照顾你们?后来你就……休学了?”她小声地问。
他无言的颔首。“我还有其它选择吗?”他悲伤的对她微笑。“或是你会有?丽诗。”
“没有。”
沉默。压迫感。悲凄在她心湖流荡。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好说了,也不需要说什么。最后她缓然立起身子。“这是个可爱的夜晚,戴天仇。我以你为荣。”
距她三步之遥,他笔立着。“以我为荣?”
“我想你了解我的意思。”
他思索了片刻,徐徐的点头。她转身去拿皮包,待她重新转过头来,双瞳与他的相交时,她的一颗心不由得在胸腔内蹦跃。
顷刻之间,她无法顺畅的吸呼。“戴天仇……”
她试图后退,但慢了一步。他张开双臂,以一种决心取悦她也取悦自己的男人气慨,温文但坚定的把她圈入怀中。他的唇压下来时,丽诗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欢迎之意,她仅仅是认命似地承受他的吻。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己也不明白。
戴天仇的吻使情形改观。他的嘴完全攫获她的樱桃小唇,霸占的、引诱的、逗人的,丽诗开始心慌,她心慌是因为她的每一根神经全因他的亲昵接触而激腾、敏锐起来,她心慌是因为她晓得接下来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她的身体渴望着他,但她的理智警告她要停、要马上停。
她闪开,他没有强迫她留在他怀中,不过他明白随并不愿闪开。
“戴天仇……”她呢喃。
他没有移动,一迳儿微微地笑着。
“好了,我得送你回去,”他柔声地说:“很晚了。”
第七章
莫非你吃了安非他命!
“一切都好吧?丽诗。”
“我很好,妈。”
“可是,我觉得——”
丽诗叹气的抢着回答:“真的;真的,一切无恙。驾驶考试?周四上午,应该可以通过,我很沉着。哦,工作,很好哇!再过几个礼拜我就要到纽约一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吗?妈。”
显然在上一次电话中,她已经说过了。她爸妈也真是的,每个礼拜六都像闹钟一样准时打电话给她,两个人都争先恐后和她说话,他们很担心丽诗,倒不是因为她—个人独居,而是误以为她还在为徐浩然伤心。
为徐浩然伤心?天晓得她有多久没想到他了。
她才不想徐浩然,她想的人是戴天仇。这个礼拜他不在公司,对他的强烈思念深深困扰丽诗。戴天仇在周一单独飞往西雅图,他离去也不过五天,但是……哦,但是她觉得仿佛有五年那么久。她想他想得令自己吃惊,同时害怕。当他人在办公室,距她咫尺时所产生的影响已够她心乱,但此时与他分隔两地的相思之苦更加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