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言情小说手机站 > 心碎之舞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白天 黑夜

第 6 页

 

  沈明石一皱眉,很嫌恶,「 男盗女娼,有什么好写。 」

  我纠正他:「 不,男娼女盗。 」胡言乱语,「 怎么没意思,弘扬女权哪,为二奶们出口气,看,男人也有这么不要脸的,大快人心。 」

  他脸一沉,厉声斥我:「 胡说什么,女孩子家,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

  我默然半晌,决定坦白,「 因为它是大稿的材料,也许可以上头题,被转载,拿一级版面费。因它是我的玛娜,上天赐给我每天的食粮。 」

  还有:编辑部又进新人,是清秀男孩,颇得宝儿欢心,时时逐字逐句教他编稿,一双手有意无意搁他背上。

  人家是新欢,我连旧爱都算不上。

  另外,锦世开始谈恋爱,频频向我借钱。

  偶尔聊起他的女孩,脸容如天地初开,一切一切都是第一次的,天真喜悦的燃烧。

  母亲的股市泄得一塌糊涂。

  不是急功近利,只是不想往上爬的人,容易向下掉。

  他分明震动。许久方问:「 写这种东西,喜欢吗? 」五月了,热风拂着他的脸,他一直看到我心里去。

  我笑,吐露心声:「 吃屎一样艰难痛楚,生理心理双双作呕。 」

  不由得低下头,抱住自己,像很冷很冷。

  他突地向前跨了一步,却又趔趄立住:「 我带你去。 」

  从拘留所过来,时将中午,我一路都很静默,他忽然一看表,「 请你吃牛肉面吧。 」

  暗旧店堂,桌椅油腻,但朱底金字招牌微微生辉:「 汪师傅牛肉面。 」牛肉很烂,

  面也煮得入味,我也实在饿了,唏哩糊噜一会儿扒得精光,连汤都举起来喝得干干净净。

  一脸滚烫的油汗。

  一抬头,沈明石早吃完了,抽一枝烟。店堂里电风扇呼呼吹着,满屋子只剩了我喝汤的声音,他忽然说:「 你这人,性子真急。 」

  我不甘,翻他一眼:「 谁说的? 」 

  他随手自桌上纸里抽出一长条纸巾,递过来:「 汗盛的人,性子怎么会不急? 」

  冰冷声音里的一丝疼怜,像铜墙铁壁间攀出一茎小草,格外触人心弦。

  我还一直以为他没有注意。

  只默默接过,细细地试了又试,纸巾很快湿透,他又再抽一张。

  老板娘端来一碗暗绿浑汤,搁在他面前,他搅一下,我探头:「 什么? 」

  「 绿豆汤。 」

  「 绿豆呢?这绿豆汤怎么没绿豆? 」大呼小叫。

  他答:「 我不吃绿豆。 」

  我嗤一声笑出来:「 哪有男人这么挑嘴。 」

  他只低头喝汤,等我笑完,才若无其事,「 小时候,家里穷,难得煮一次绿豆汤,只喝汤,绿豆不舍得吃,要接着熬,直到熬烂、熬化,什么都熬不出,才捞了渣子起来吃。 」

  头终不肯抬起。

  我动容,半日愧疚道:「 对不起。 」

  他只很平静,泥土一般的素朴平静:「 又不是你的错。 」

  老板娘又端一碗给我,与他搭讪:「 太太好吗?孩子好吗? 」再笑嘻嘻问我;「 小姐第一次来?牛肉面好不好吃? 」

  我赞美:「 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

  她胖胖的很得意,「 那当然,我们是百年老店 」,一指,「 这匾是光绪年间,两广总督张之洞亲笔题写的呢。 」

  等她去后,我悄悄问沈明石:「 真的? 」

  「 起码四十年。 」如常言简意赅。

  我恍然:「 你小时候住在附近?经常来吃面? 」

  「 不,吃不起,总是从门口经过,看见有人把吃剩的半碗泼掉,口水直滴。 」笑一笑,那一笑是时间的安详,都过去了。

  很久之前的事,却像近在股掌的心情。

  「 一次也没来过吗? 」我问。

  「 不,十五岁去当兵,妈妈带我来吃过。 」儿童一样的称呼,儿童一样脸上放着光。

  「 我吃掉一碗,又吃掉妈妈碗里所有的牛肉,添了两次汤。那时,我想,将来有钱了,天天带妈妈来这里吃。 」

  我温和地说:「 现在可以了。 」

  他微笑:「 她去世了。 」低下头:「 我当时在办案子。等知道……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 」

  结束之后,最深重的悲伤也只是淡淡的叙说。他只眨眨眼睛,仿佛有砂在梗痛。

  「 那,你父亲呢? 」

  「 哦,我两岁他就去世了。 」

  我不由自主说:「 我也是十岁父亲就去世了。 」

  竟只记得二胡了。

  诊断出是肝癌晚期,药石无效。父亲只说:要回家。

  酷暑的夜,永远在停电,空气漆黑滚烫,像死去,没有一丝风。父亲坐在走廊上拉二胡,看不见他的身影,却听见琴音,无比的炽烈与凄凉,幽幽地在夜色里回荡。

  母亲说:曲子叫《二泉映月》。

  ……渐渐,听不见了。

  那时的我,其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明石忽然说:「 这一生,我们能决定的事,其实很少很少。 」

  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我禁不住拖过他的手,将自己的脸孔埋进去。

  梅雨将至的时节,编辑部里一桌一椅,所有纸张都生出淡绿霉点。浓茶亦经不起三次泡,越来越如清水,我只觉得口中寡淡。

  中午他们送盒饭过来,掀开来,青菜、鱼肉、榨菜,皆颜色暧昧而气味可疑,重油重盐地混为一团。

  我片刻犹疑。

  只需一个电话,便可以和龙文去白玫瑰的富丽大厅,银盘托来精致餐肴,我偏爱七分熟的黑椒牛排……但我突然想念舌头的辣和刺痛,以及满头大汗的感觉,如同沐浴。

  便遇上他的眼睛,自幽黑店堂里转身,如豹在密林里灼人的一闪。他只略一扬眼眉,

  不说什么。有人与我招呼:「 咦,庄小姐,你也在这里吃呀? 」

  竟有十几条大汉,都是他的同事,个个挥汗如雨,小小店堂被逼得格外浅仄。

  而他身边,坐了一个女子。

  也穿了警服,但那份绿仿佛只缘于今季流行橄榄色,窄窄直裙,双腿内敛地并着。

  不时与他说些什么,他只默默聆听,很少说话。

  她……是谁?

  空气里充满躁动的热。我的汗,并无人知觉。

  我在另一张桌前坐下,难堪至不能抬头。

  而他们嘈嘈杂杂添汤加面,叫酱要醋,又自顾自讨论单位里的杂事,言谈间频频呼他:「 沈处长。 」「 沈大哥。 」又唤她:「 沈大嫂。 」

  而她温和回应着,轻言细语。

  在他的世界里,他是处长,大哥,某人之夫。

  而我,并无立身之处。

  他们吃完,一哄而散,还不忘与我招呼:「 你慢慢吃。 」我仓促应着,「 好走好走。 」

  他夹在人群中,始终不发一言。

  牛肉面这样辣,满碗红油。我挑一筷子,食不下咽,只连连呛咳,口中像要喷出血来,非常狼狈。

  怎么止血?如何才能让伤口愈合?

  我还记得,我的泪曾一滴一滴打在他的掌心,如陨石坠落,而他默默承接,一如大地。

  但刚刚的他……像寒冰冷雪。

  是我弄错了吗?

  远远街外,有一首歌,柔绵唱着:

  「 他爱我,他不爱我;

  拥抱的时候这么温暖,心却离我隔着十丈远;

  他爱我,他不爱我;

  对我说甜蜜甜蜜情话,说话时不肯看我的眼睛。

  ……

  哀怨地,唱彻正午的街。

  第四章

  我只是很努力很努力地编稿。

  对作者甘言媚词,对宝儿唯唯诺诺,对主编花言巧语,对同事穷凶极恶,如此嘴脸,连自己都不敢对镜。

 

上一页 下一页
返回书页 返回目录 下载本书